李书福：中国民营企业造车的艰难与希望

　　首先，感谢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给我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我演讲的题目是《中国民营企业造车的艰难与希望》，从题目里面可以看出来，中欧工商学院的老师、学者对于中国民营企业造汽车还是缺乏信心的，因为这个题目让我感觉要小心翼翼，把艰难和希望放在一起，这是不会错的。我觉得这也没有关系，因为任何事物只有形成一定矛盾，它才具有相对的稳定性，才值得我们去追求与探索。如果只有艰难没有希望，我认为谁也不愿意沿着只有艰难的道路去探索，因为这里面有希望，所以再艰难我们也得要去实践和尝试，所以我想，假如没有希望，我们中国红军的万里长征也就不可能实现了，正是因为万里长征有希望，所以几千万的工农红军踏上了万里长征之路。

　　只有在艰难中跋涉，在曲折中探索，在失败中总结，带着一颗赤诚的心，怀着一种忘我的情，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地前进，才有今天伟大的人民共和国。中国民企造车其实也照样需要这样一种精神和勇气，照样需要经过一场艰难复杂的过程，需要凝聚无数双渴望成功的眼睛去共同寻找希望。所以我对这个题目还是比较喜欢的，从内心来讲，这个题目确实符合中国民企造车的一个特征，确实是有艰难，但是也有希望。

　　中国民营企业造车的艰难不是一般的艰难，我们在座的老专家、老领导都非常关心吉利汽车工业的发展，陈主任长期以来关心吉利汽车工业发展，徐董事长是世界上大汽车公司的合作一方，他也很明白民营企业造汽车确实是不容易的。

　　它的艰难到什么程度，是什么艰难呢？我觉得主要就是环境的恶劣和观念的落后。环境的恶劣和观念的落后，它完全可以把任何一个民营企业造车的梦想扼杀在幼年时代。虽然民营企业造车有一定的优越性、灵活性，没有资金可以去筹集，没有人才我们可以去找，有很多的技术难题我们可以去解决，但是民营企业造车很难解决所面临的生存环境恶劣和观念落后的问题。

　　中国50多年的计划经济和长期以来所形成的这种思想观念，完全不可能支持一个民营企业去造轿车，但是从改革的方向和中国企业发展的希望来讲，又不能说长期地停留在小商品小产品的生产上面，它也是在寻求能够生产出大产品的道路，我觉得汽车也是其中的一个产品，所以我们在10几年之前就决定要进入汽车行业，但是那个时候这个可能性很小，6年以前我们在开始很小批量的生产，但是这个很小批量的生产也是没有得到国家的认可和社会的认可以及各方面的认可，只是我们偷偷摸摸地借用一些企业的生产权来很小批量地销售。

　　那个时候我们想生产汽车，只是想解决一个中国大部分人都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想拥有一辆汽车，一个是因为价格太贵，感受是从我这里来的，以前我想买一辆汽车确实买不起，只能买一辆旧的面包车，而且旧的也买不到，托这个人托那个人。其实汽车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难到什么程度，完全是可以生产出来的，为什么大家都不生产。

　　所以我们就在想，如果我们生产行不行，可能我们要生产就是遭到了刚刚我所讲的观念、环境的阻挠，如果要生产，首先要国家同意，国家不同意就不能生产，而且我们开始研究被当初的国管部门发现了，就要查我们，说你们吉利在研究生产轿车，这给人的感觉我们这种行为是犯法的，那个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就是不敢研究，但是当初我们通过比较秘密的办法还是在研究，好像现在要生产核武器，研究核武器肯定是不行的，那个时候要研究轿车，好像现在研究核武器一样的，这是犯法的，所以我们也不敢公开进行。

　　我记得很清楚，我从香港和其他一些国家买了一些车，因为要批文，如果没有批文就不可能进来，但是我们去批文的话又不可能批给我们，但是国内买这些车又买不到，所以我们把车运进来。路上遇到很多麻烦，一路罚过来，一辆车从运出来罚到家里面要几百万了。

　　我们就是这样一点点地把想要研究的汽车包括零部件从海外运进来，当然也在国内买了很多的零部件和车，那个时候国内只要有进口的，我们都买来了，包括奔驰、宝马这些很贵的车我们都买来拆掉进行研究。我记得很清楚，第一辆车造出来的是奔驰280—I，当时是奔驰最新型的一款车，我们认为还是很不错的。当时我们用的是红旗的发动机和桥，包括制动系统和转向系统，但是它的造型和奔驰差不多。

　　那个时候我们报国家机械部去审批，当时机械部的领导很怕这个事情，说我如果同意你这个车上路的话，明天总理就会打电话来查我们了，所以根本不可以，他说你这个肯定不能造，造车要国务院批的，他说你造其他的车可以。我问造什么车，他说货车可以，我说货车我们不想搞，所以我们搞了夏利这个车。当时夏利车不叫轿车，中国的轿车定义是四个轮独立悬挂的、三个箱的，我说夏利这个车只有两个箱，不是三个箱，是不能叫轿车，他说但是这个也要叫轿车，因为四个轮子是独立悬挂的，我说货车也有四个轮独立悬挂的。

　　后来夏利改了之后我们拿去，拿去以后又不同意，他说你这个车看上去太漂亮了，我说太漂亮为什么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后来我们又出了一辆车，也是这个原理，但是弄得很难看，我们就拿出来，之后说这个行，那好，上了目录。我们后来以后开心得不得了，马上说这个行了，我们就开始试制，小批量生产。

　　我在真正生产的时候我就要搞得漂亮一点，但是基本参数不变、基本造型不变，这就讲不清了，因为那个时候目录上是没有照片的，只有参数，什么轮距、发动机功率等等这些参数。我们就是这样走出这条道路来，这使我们第一次尝试到了生产轿车的乐观，那个时候夏利汽车卖8万多，奥托卖6万多，我们卖5万多，比较好卖，价钱差很多。

　　那个时候我们要造车有许多疑问，首先提出来的就是刚刚讲到的生产权的问题，有没有生产权，国家同意不同意，然后是技术问题，能不能把车造出来，然后是市场的问题，能不能卖出去，然后是质量的问题，用户喜欢不喜欢，到底能卖多久，然后是利润的问题，卖出去能赚钱吗，那么小批量的，都说20万辆才是经济规模，然后又说中国加入WTO以后怎么办，外国很多车都来了，这一系列问题都摆在了我们面前。

　　其实讲实在话，作为我们来讲，既然要进入这个行业，我们这些东西早就研究过了，不像有些人所想象的民营企业个体户造汽车是不是太盲目了，一点也不盲目。汽车行业确实如此，资金密集、人才密集、技术密集，大规模、专业化，这些特点谁都知道，世界上多少汽车厂，我们不知道跑了多少遍，一看上去吓死人，都知道，对品牌、品质、服务的要求很高，需要多方面调节的支撑，比方说零部件的体系，产品的研发体系，营销体系、售后服务体系，人才的培养成长体系，制造的品质保证系统等等，汽车确实是太复杂了。

　　这些其实我们都知道，确实非常难，难的让很多人无法靠近，惧而远之，觉得这个东西是不能搞的，因此世界上十几家汽车公司牛得不得了，觉得就是我们的天下。我们不这么想，肯定不这么想，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最起码中国的民营企业没有这么想，吉利也没有这么想。现在中国多少民营企业都想造汽车，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很苦，生产权、生产权，做梦都在想着这些事情，但是没有那么简单，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我们是十几年的苦苦探索、十几年的追求。

　　我不知道是因为老天的关照还是什么原因，反正是莫名其妙地有一天突然告诉我同意了，当时正好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同意吉利可以生产了，当时我们的货车是6字头，轿车都是7字头，这样把6改成7，这样一改就都批准了。中国的民营企业和吉利为什么没有这么想，为什么对这个行业依然很有信心，决定进入这样的一个行业，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决策是盲目的，我认为恰恰相反，是中国的民营企业对市场经济的研究可能已经进入了一定的层次了，进入一定的深度了，已经搞清楚弄明白了，这个行业在中国的民营企业当中是一定能够成功起来的。

　　吉利的第一台汽车是在临海投产的，当时我们要造汽车征用土地，谁都不愿意卖给你这个地，他们认为地卖给你肯定是“抛光”的。原来我们在临海的那块地是省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很大的地，虽然里面的两幢大楼建起来了，但黄沙填得满地是，里面干什么的都没有，只有两幢楼，一幢买鸡、一幢买鸭，两个老头在那边管着鸡鸭。

　　我当时去找市政府的领导，我说我们要那块地造摩托车，我们也是全中国第一个私人生产踏板摩托车的企业，我们以造摩托车的名义把地拿来以后，我们就开始按照汽车工业的特征进行规划。首先我们规划一个学校，然后规划一个生活区，然后规划一个工厂区。学校也有麻烦了，那个时候私人办学校又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国家不批，当然我们也挂靠广播电视大学，后来也查我们了，说招生是非法的等等问题，但是我们搞这个学校的目的是为了发展汽车工业的需要，因为汽车工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人，这些人光是从社会上去乱招一大批过来的话，我们认为是不太适应的，当然学校也一下子培养不起来。

　　我们知道没有五年十年这个学生也是很难发挥作用的，但是万事总是有个开头，所以我们首先规划一个学校，这个学校主要培养大量的产业工人，后来我们改了叫技师学院，第二年慢慢就好起来了，第三年国家的政策也好起来了，现在叫浙江吉利技术学院，很多技术老师傅我们培养了起来。

　　为什么那个时候就规划一个学校，我们研究了日本的丰田，丰田工业学院为丰田公司的发展起到了非常大的人才支持作用，所以我们认为汽车工业要想发展好，教育培养人是很重要的，但是我们又不能花很多钱去培养人，所以利用社会资源办学，我们的学校是自负盈亏的，不是我们每年给他多少钱培养人，学校还有一定的盈余来支撑它的进一步发展。

　　丰田为什么能力成为今天的丰田，是有一定道理的，吉利为什么要搞这个学校，我觉得也是有道理的。当然到今天为止，许多人已经弄明白了，吉利造汽车是从一年几百辆到几千辆，到几万辆，到今年的十几万辆，一步一个脚印，步伐非常坚实。

　　我们认为这个学校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后来我们又在北京搞了一个北京吉利大学，现在学生也很多，当然那里的学生和工商学院的学生比起来水平不一样，但是我们把这样一大批学生放到企业里面来，当工人，当普通的工作人员，然后慢慢地形成一个人才的成长体系，我相信他们在企业里面干了五年干了十年，他慢慢就会成为主要的骨干。现在两个学校加起来有23000多学生，这些学生当然有一些不怎么样，但是也有很优秀的学生充实到企业里面来。

　　在零部件体系的建设方面，我也不相信一些大的汽车公司，像通用、福特他们讲的，最好全球采购，最好去买他们的零件，我们不这么想，我们的零部件体系主要是依靠我们自己，把原来生产摩托车的零部件工厂，我让他们改制，进行汽车零部件的生产，这样价钱便宜、质量也不差，而且大部分在我们工厂的周围，送货很方便，运输成本很低。

　　我们要发挥浙江人生产打火机的精神，要用生产打火机的方法来生产汽车零部件。日本生产打火机都是几百元人民币的，原来中国的国营企业生产是几十元人民币，现在温州人只要几毛钱就生产出来了，而且全世界卖，非常好，要用这种精神、这种方法生产汽车零部件。汽车零部件生产出来质量很好，价格非常便宜，要多少有多少，我觉得仔细想想就可以知道为什么吉利能把汽车的价格降下来。

　　在人才方面，很多人也在担心，吉利的人才是哪里来的，其实，吉利的发展吸引了许多有识之士的加盟，像上海大众前总经理南阳现在就在吉利，现在吉利控股子公司上海华普汽车当总经理，最近上海华普的新产品海域303卖得非常好。韩国汽车工程学会会长，原来是韩国大宇汽车管研发、新产品开发的一个副社长沈奉先先生，现在也在吉利汽车研究院当院长，现在上海通用生产的凯悦，五菱生产的SPARK，这些都是当时大宇在他的主持下研发出来的，后来大宇被通用兼并了，所以现在都拿来中国生产。还有一汽集团的总工程师杨建中，二汽的研究院院长张克，很多都在我们吉利，而且干得很不错。为什么那么多的有识之士都加盟到了吉利汽车工业里面来，这个道理很简单，在座诸位都是有识之士，我想很容易就能想清楚。

　　2003年1月28日，吉利造出了中国第一辆跑车“美人豹”下线，这100％是自己搞的，没有哪一个汽车公司帮助，从底盘优化、造型设计生产，很多人觉得汽车底盘不得了，难得很，我们觉得一点也不难，我们这里面全是新的，有些人说这就是夏利，但这绝对不是夏利，轴距和发动机都不一样的，怎么会是夏利。而且2003年9月 首辆吉利“美人豹”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永久收藏并展示，把这个车作为代表中国汽车工业的成果永久性地保存了起来。

　　我们生产了全中国第一个自动变速箱，现在中国汽车生产的自动变速箱都是外国拿来的，没有一家是中国人自己设计的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吉利拿出来了，当然我们用了三四年的时间，时间很长，我可以告诉大家，原国家汽车变速箱厂的厂长现在在吉利。我们又自主研发了到今天为止中国唯一的电子智能动力转向系统，这在全世界的小型汽车里面是少有的，我们有。这种智能转向系统能够确保证你的汽车在高速行使的时候是很安全的，它全部是自动控制的。我们也生产了全中国唯一的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可变气门的大功率发动机，我们到明年五月份就可以批量生产，而且将匹配汽车投放市场，这项技术是全国所有汽车公司都很少使用的，都是很先进的。

　　吉利汽车已经扬眉吐气地走出了国门，走向世界，现在出口到20几个国家。我觉得中国的工业技术已经具备了生产和设计这些产品的条件。补充一点，我有一个理论，我们要主动站到真理这一边，我们不能要求真理站到我们这一边。所以，希望总是有的。

　　　 6年前，我一开始就提出来，中国汽车进家庭，价格就是3万到5万，必须适应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收入实际，但是这个时候，车子质量要好，不容易坏，所以我讲要像卖西瓜一样卖汽车，随便买、随便用，不容易坏。当我提出三五万的时候人家又开始笑，你是在瞎说什么的，现在夏利3到5万，吉利3到5万，三五万的汽车很多，我说要像卖西瓜一样卖汽车，人家又笑了，我所指的是要汽车质量很好，标准程度很高，到处有零件，装了就开，开了就扔，就是成为一个很皮实的交通工具，就像自行车一样的。根据中国的国情来讲，应该让这样的汽车进入家庭，而且要小排量，耗油省，我每次开两会的时候都提这个。我们要主动站到真理这一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我们中国的民营企业参与汽车产业主要的眼光要定位于国际眼光，而不是国内市场，所以我们现在定了一个战略目标，三分之二的汽车出口，三分之一内销，我觉得走出去比引进来更重要，中国不是没有能力生产技术，能力足足有余，只是因为环境的恶劣和观念的落后罢了。

　　最后，我想通过这次的报告，希望能够引起更多人的支持和关心，我们共同来推动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让中国品牌的汽车能够在世界上得到人家的尊重。

　　谢谢各位！

　　主持人：现在大家有问题的话可以举手。

　　记者提问：你好！我是中国经营报的记者，你刚刚提到民营企业造车的艰难，是因为环境的恶劣和观念的落后，我不知道观念的落后是指的哪方面。目前媒体对民企造车的报道很多，媒体对民企造车的报道有利还是无利，你希望媒体报道那方面的？

　　李书福：观念落后我希望我讲的话能够写出去。我这次在香港，上一期《商务周刊》评中国十大最有竞争潜力的品牌，比如汽车、电器、手机，其中啤酒是青岛啤酒，电器是海尔，手机是波导，电脑是联想，汽车是谁呢？汽车其实是吉利。而且排在前面的三个品牌，一个是娃哈哈饮料，一个是波导手机，一个是吉利汽车，吉利排第一，娃哈哈排第二，波导排第三，前三名都是浙江的品牌。

　　听众提问：在吉利研究之初，您从香港买来了一些车型，同时您也从国企招来了一些技术人员和管理专家，我想问一下这些技术和管理方面的外来人员对于您公司的发展会有什么影响？

　　李书福：革命初期通常要采取一些战略上的安排，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是在一个咖啡厅里面就形成了，纳斯达克股票市场也是这样的，它不是上帝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中国的民企造车应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没有人告诉我怎么造车，党和政府也没有告诉我怎么造车，所以我们一定要按照自己认为怎么是对的去做，最后我们交给伟大祖国的一张答卷应该是清白的，是崇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