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本是一篇早该完成的文章,终因我忙于日常的工作耽搁至今。然而对于我的父亲而言,它完成得实在太晚了!
2006年1月26日下午4点30分,正是一汽下班的时间。我的父亲,一个建厂即参加一汽建设的老技师,在此时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工厂与家人。 他一辈子从未迟到早退过一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造物弄人,冥冥中的安排真的是一种巧合么?!
当他与他的同学——新中国第一批自己培训的汽车产业技术工人来到长春参加一汽建厂工作时,如今壮观的“汽车城”还是一片日本侵略者留下的废墟。他们来自河北、山东、河南、北京、上海…..正是这群当年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用自己的手与肩、泪与汗、青春与梦想,在这片废墟上构筑了新中国的“汽车之都”。“一汽子弟”是如我辈者的“统一称号”,这是一个充满父辈荣光的称号,至今我仍以此为荣。
当我成为汽车行业记者后,有许多机会参观各大厂家的总装线。也许有些同行并不喜欢那里刺鼻的油味、震耳的机器轰鸣,单调的工装颜色.....,但对我而言,这一切不过是对童年记忆的一次次回放。当我还没有机床高时,便已熟悉了车身分厂总装车间的一切,安全通道上闪亮的、带凸起的防滑铁板,“三千五压床”的隆隆声音、休息室里硬硬的长凳……记忆中有工人浴池里氤氲的水汽、夏日里爽口的混着咸咸甜甜味道的盐汽水,父亲和工友们粗糙手掌的爱抚.....,我熟悉并热爱这一切,而这一切也陪伴我从一个懵懂孩童长大成人, 为人夫,为人父……
在上汽、在东风、在奇瑞、在吉利、在东南......我时常会遇到与我有着相似经历的“一汽子弟”,一汽,作为中国汽车工业的“长子”,究竟为这个国家输送了多少汽车行业人才,可能无法计数。而每当我的头脑中闪现出“一汽”的字样时,它却不只是一号门前的纪念碑、巍峨的厂办大楼、机器轰鸣的厂房、而更像是一个背负重担、 踽踽独行的男人,一个真正的大哥。
当我成为一个汽车行业记者之时,刚刚年过而立,父亲时常说的一句话是“三十岁前由父敬子,三十岁以后由子敬父,老三,你千万别给爸丢脸!”,每当我因工作繁忙而对稿子的采写有糊弄想法时,就会想起这句话,不得不在烟雾中重新拿起笔努力地写下去。“一汽子弟”,这充满荣光的称号,既令我骄傲,也给我压力。我的父辈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使中国的汽车工业“从无到有”,这是他们足以令世人赞叹的成绩,我辈能否让中国的汽车工业从弱到强呢?!
他们,我的父辈和我父辈一样为中国汽车工业诞生与发展而艰辛努力工作的人们,是伟大的,也是常常会被忽略的。他们对于中国的汽车工业发展而言,如阳光、空气和水一样不可缺少,可有谁会记得感谢阳光、空气和水呢?!我忘不了金杯通用雪佛兰首车下线仪式上美方代表易安.米勒先生的话,他说:“不要把聚光灯打在我的身上,而应照在我对面那些身着工装的人们脸上,他们来自北美、来自巴西、来自中国……正是他们的汗水筑就了我们今日的辉煌!”那一刻,作为汽车工人的子弟,我的眼中有泪。是的,谁都会被漂亮的车子所吸引,但那些建设者们的汗水,绝不会像钣金外喷涂的漆层一样在阳光下放出夺目的光彩,他们是铆钉与零件,支撑着整个车身并让它能够前行,而“小车社会”,则因他们的汗水作为能源,才有了前行的动力!
在工作上,我从不敢稍歇,“三十岁后由子敬父”的话是最好的鞭策,我真地害怕因浮夸的文字而让父辈们蒙羞!在这个人心浮躁的年代,也许我未能坦言自己所有的真实感受,但至少可以说,我的稿件中没有一句假话。
“龙 何之争”时,我曾怀着朴素的感情写过两篇稿件,为中国自主品牌摇旗呐喊。我的想法非常简单,既然我的父辈能让一个曾连铁钉都无法制造的国家拥有了自己制造的汽车,我辈有何理由让自主品牌在今天的条件下走向灭亡呢?!我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笨拙的头脑无法去学工科,为中国自己的汽车强国之梦贡献直接的力量,所以,就更应用还不算笨拙的笔,去鼓励那些建设者们为实现这一梦想奋力前行!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世间值得大恸之事!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将为中国汽车工业用心写下文字,也许这呐喊声微,但我深信,中国的汽车工业既然已由我的父辈们开创,就绝不会在我辈中消亡!在我的同时代、下一代、下几代人的汗水与呐喊声中,中国的汽车工业必将艰难但却执着地前行,中国的汽车强国之梦,一定会实现!
后记:
家父讳长增,1936年出生,1954年自中国汽车工业学校毕业后,主动要求赴长春参加一汽建设,在一汽车身分厂技术科先后任机修钳工、工会主席等职。他生前好友中不乏沈凤奇、黄金河等一汽高层领导,而更多的是与他一样的普通工作者。他生前,因认真的工作态度及出色的工作成绩,多次获得厂级先进工作者称号。
他是一个平凡的人,但他与他的同时代汽车人一起,为中国的汽车工作诞生与发展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他参与设计的汽车模具,有些至今仍在一汽、东风等厂家沿用着。
《汽车界》 (责任编辑:俞劲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