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记者 王 康 纽约报道

　　纽约中央公园东侧的第五大道上，后现代风格的通用汽车大厦在众多奢侈品旗舰店的包围中默默矗立，迎接着这个汽车帝国101年历史上的一个非常早晨。

　　2009年6月1日一早，当络绎不绝的游客进入摆满玻璃质时尚产品的苹果电脑总店时，都注意到对面一片喧闹——众多卫星转播车停在通用大厦门口。

　　大部分游客还不知道，当地时间6月1日早上8点，通用汽车已通过电子系统向纽约南区法院递交了进入“破产重组保护”的申请。早上11点55分，通用汽车公司通用汽车大厦25楼正式召开全球发布会。

　　“破产重组保护，就是利用一定的债务重组，让一家企业重新回复到正常盈利运营的状态。” Andrew M. Thaler，一位研究美国破产法的律师向本报记者解释破产法第11章的条款。

　　刚刚在去年度过“百岁生日”的通用汽车，自此进入了1908年成立以来的最低谷。“通用曾是美国的心跳”，美联社以这样的大标题发表了“哀悼”长文。

　　当然，也可能是这头巨大的恐龙甩掉历史包袱，治愈百年沉疾，迎接强劲复苏的新生机会。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这个非常早晨都注定要载入史册。

　　“不想再把空罐头踢来踢去”

　　当地时间6月1日早上10：30，大批记者云集在通用大厦一楼大厅。来自全球各地的记者，迅速让这个不大的会议厅变成了一个“小型联合国”。

　　11：55，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华盛顿召开新闻发布会。一上场时，他眉头紧蹙，神色严峻，颇有些不悦表情。

　　接下来，他在15分钟的演讲里妙语如珠。他把那些屡次请求救命款项而又顽固不化的汽车巨头们和白宫之间的扯皮比喻为“在马路上把空罐头踢来踢去”。

　　“之前克莱斯勒的命运是不确定的。我都看不到他们有个什么希望所在。但是认真地跟总统汽车行业工作小组讨论过这些问题，并问过一些很尖锐的问题以后，我得出的结论是克莱斯勒，如果愿意深度改变的话，还是有希望的。”奥巴马说。

　　奥巴马在现场宣布，由于克莱斯勒和菲亚特的联盟已经得到法庭批准，克莱斯勒破产清算将影响的数十万个工作机会，现在被保留下来了。他认为这为通用汽车的快速破产重组，提供了一个现有路径。

　　“很多专家说，快速的，外科手术式的破产重组是不可能的。他们错了。”总统说，“很多汽车业行业人士说的，破产重组将让克莱斯勒的销量跳水，造成消费者信心对克莱斯勒品牌的崩溃，他们也错了！”

　　奥巴马在这里用上了美国总统的经典双重排比句式，以增强他对听众的感染力。

　　随后，奥巴马提醒公众，通用汽车的“破产重组保护”将是会充满痛苦的过程。毕竟，对于经济已然非常虚弱的美国而言，通用旗下12家汽车厂的被关闭，可能将高达2万人的新增失业，将是一个异常沉重的打击。

　　发表演讲后，奥巴马未回答任何媒体提问，径直扬长而去。

　　12：15，通用汽车新任CEO韩德胜紧接着召开新闻发布会。他表示“真诚地感谢”债权人、小股东以及工会成员、退休员工为“新通用”即将作出的“牺牲”。

　　他表示，减少品牌后，通用汽车将可集中营销资源，大力改善赢利空间。在回答本报记者提问时，他说通用汽车也将推进全球化平台的应用，充分利用起全球化运营带来平台经济性。

　　对于本报记者所问的未来劳动力成本占总成本的比例，韩德胜再三强调，未来的“新通用”一定会具有极有竞争力的劳动力成本。

　　韩德胜用了近50分钟来回答全球记者潮水般的提问。这位看上去比他的51岁年龄要显得老相的新任CEO，虽然不像前任瓦格纳那样高大威猛。但他的轻松应对，使会场内一度有些紧张和充满忧虑的气氛得到缓解。记者们似乎开始相信，破产重组保护对通用汽车来说可能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韩德胜说，通用汽车美国业务进入破产重组保护，但消费者服务一如往常，且得到美国政府担保，核心供应商付款照常进行，员工工资也照常给付。关闭工厂60－90天仅仅是一个消解库存的过程，短期内对美国社会的冲击没有想像那么大。

　　通用买下了通用

　　在这个非常早晨，通用汽车向外界释放的关键信息是，通用汽车美国业务将进入到“破产重组保护”程序之中。通用汽车宣布，所有美国本土以外的业务均不受此次破产重组影响。

　　其中，欧洲业务及时得到了德国政府15亿欧元的过桥贷款，同时欧宝业务的出售与加拿大汽车配件大厂梅甘纳达成了谅解备忘录，幸免进入破产重组保护之列。

　　通用汽车的全部业务将被分离成两个部分。美国业务中最强的品牌和资产，加上美国之外的全球业务将出售给“新通用”。在60－90天内，“新通用”将成为一家独立运营的公司，由现在的公司管理层进行管理。

　　而剩下的那个被剥离了全部优质资产的“旧通用”，则走向死亡。

　　这一模式，跟先行进入破产重组保护的克莱斯勒汽车别无二致。只是通用汽车没有一个像菲亚特这样的买家——“新通用”将成为“旧通用”的唯一买家——通用汽车买下了通用汽车。其背后的出资方，是美国和加拿大两国政府。

　　“新”“旧”通用将有截然不同的财务结构。

　　根据截至2009年3月31日的数据，“旧通用”共负债750亿美元左右。其中200亿为UAW工会的“员工自愿福利计划”欠款。

　　而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债务转换、现金注资和债转股而形成的“新通用”，由美国政府持有60.8％的普通股。加拿大政府及安大略省政府占11.7％的普通股。UAW工会所管理的“员工自愿福利计划”占17.5％的股权。10％的股权由现在通用的270亿未担保债券的债券持有人拥有。

　　通用汽车现有股东的全部股权，将转换成“新通用”不足1％的股权。

　　“新通用”还将有90亿美元的优先股，其中美国政府占21亿美元股权。加拿大政府占4亿美元的优先股权。VEBA计划持有65亿美元股权。

　　债务方面，“新通用”将欠美国政府67亿美元，加拿大政府13亿美元，共计80亿美元。另外，还欠VEBA计划25亿美元债券，及国际债务68亿美元。这样总计负债为170亿美元。

　　可以看出，经此一番操作，通用汽车现有的750亿美元债务，将下降到170亿美元。其余债务均转为普通股及总计90亿美元的优先股权。

　　同时，在美国政府和加拿大政府再一次注资以后，“新通用”手上持有的现金和债务人持有资产（DIP）将达到330亿美元，比之前大幅提升。

　　“新的通用将拥有更低的运营成本和更少的债务负担。”通用汽车在6月1日早上宣布。

　　“我们为通用汽车新注入了300亿美元资金。”当地时间11：55，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累计近5次注资以后，美国政府，也就是美国纳税人将持有通用汽车近61％的普通股权，67亿美元债权，以及21亿美元优先股权。

　　不少美国媒体因而用“政府的汽车”（GOVERNMENT MOTOR）来调侃“新通用”。

　　在重组计划的资产方面，则没有令人惊喜的新内容——“新通用”将四个销量强劲的品牌拿走，而将土星、旁蒂亚克等品牌留在“旧通用”的躯壳里，以后视情况再作处理。

　　当然，目前这一计划还仅是“单方设想”。重组计划还需要经纽约南区法庭公开庭审，参照其它“利益攸关方”的意见后，才能决定最终方案。

　　之前几个小时，饱受利益攸关方反对的克莱斯勒破产重组方案获得南区法院的放行。这一次，通用汽车是否也可以如愿在60－90天里走出“破产重组保护”呢？

　　蓝领王朝的痛苦重生

　　实际上，在这个生死早晨，除了通用汽车表达的信心之外，外界的批评之声也不绝于耳。

　　“政府再如何注资，通用汽车再如何进行结构性的成本削减，都无济于事，因为全球汽车市场产能已超过需求近30％。”GLOBAL INSIGHT驻伦敦的资深汽车业分析师Michael Wynn Williams博士说，“只有当美国本土的汽车业产能被压缩到与市场需求相适的地步，通用才有复苏的可能。”

　　在他看来，通用汽车和克莱斯勒被迫进入破产保护，进行大裁员和工厂关闭，虽然无比痛苦，却是一条必经之路。

　　“我实在不想说什么。因为我们自己的问题已经很大了，无法解决。”一位父子两代都是通用经销商的商人非常坚决地拒绝了采访，他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充满悲伤。

　　而UAW的工会会员们则对总统的汽车业救助方案十分不满。

　　“奥巴马为什么要救助美国汽车行业，是因为要防止大批工人失业的灾难性后果。”活跃的UAW工会活动组织者DIANNE FEELEY说，“而现在汽车公司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关厂和削减员工，这将进一步加剧美国经济所面临的问题。”

　　她认为，与其大把地花费纳税人的钱来救助汽车产业，不如推动新的制造业需求，比如美国国内的公共交通体系和高速铁路体系建设等。

　　那些工厂被永远关闭掉的GM工人的心情，在纽约记者会的现场无法感受到。而在“震中”的底特律，可能就不一样了。

　　据一位底特律汽车公司的华人高层透露，通用汽车内部已经多次演练进入破产重组的程序。因此现在结果一经公布，公司内部气氛反而比年初的时候要安定一些，随着诸多不确定性被消除，不少面临裁员的白领员工开始主动寻求新的机会。

　　按照计划，通用汽车最近还将裁员2万名左右的蓝领工人，和8000多白领员工。媒体评论说，一个为几代美国人提供工作保障和进入中产阶级通行证的蓝领王朝在走向终结。

　　之前，通用遍布美国中西部的工厂曾经为许多小城镇带来过繁荣和稳定，通用甚至象征着一种劳动致富的社会契约。

　　幸运的是，美国政府这次为通用汽车注入的300亿美元，让他们可以支付一笔相对丰厚的失业救济金和“买断”奖金给这些员工。这使得这些员工的短期生活不至于受到突然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