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生：汽车从来就不是一头谦虚的动物

　　前日写了一篇《李书福为什么不可以说大话》，本是回应David Huang先生《李书福拿什么把外国人赶出中国汽车业》一文的，今David Huang先生以《未伤敌人先伤己：闲谈李书福的境界》作回应，读罢立感不能不予回敬，作为搜狐汽车评论员，这是一个良好的学习机会，作为网友，也是一次有趣且有益的思想交流。通过前几篇文章可以看出，David Huang先生学识渊博，理论修养深厚，观察视野独到，尤对中国汽车工业了如指掌，每有一针见血的惊人之见，如此积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与现代西方文明理念革命一炉者，业界实属罕见，恐是商学两界隐身高人，是一个值得尊重且极难对付的辩手。但智者千虑，亦必有一失，我也在此来给David Huang先生试进行一次纠误，在下才疏学浅，不当之处，亦请David Huang先生和方家海涵。

　　中国汽车工业是中国人又爱又恨的工业，爱是希望中国人自己能够造出好车，自己的民族品牌汽车，恨则是恨铁不成钢。但是中国汽车之落后，与谦虚无关，特别是与李书福的谦虚与否无关，这是我非常想说明的。显然，业界主流或多或少会有“李书福是一个狂妄小子”的想法，汽车工业是一个国家整体工业的总结，它不是任何人?汽车工业协会主席或汽车工业集团老总可以左右的，政府总理也不可能立竿见影地左右它，一辆汽车的诞生，关涉640个行业，最根本的是国家基础教育，同时包含企业经营管理、技术工人培训等专业教育和工业人文的时间积淀，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在他的新拉纳克经验中说明了教育的重要意义，由于历史的相似性以及文明的同构，请允许我多加一笔提一下欧文。

　　今日的中国，被西方世界称之为世界工厂，在欧文时代，即19世纪中叶，英国的工业生产占居世界首位，号称世界工厂，是当时最大的工业强国。但它的前期状态并不好，是一个劳工贡献的灾难时代，据1788年统计，在英国142家纱厂中，男工26000人，女工31000人，童工25000人，他们劳动时间长，强度大，工作条件差，住房低陋，拥挤，经常受着失业、饥饿和疾病威胁。10岁到伦敦独立谋生的欧文，29岁时（1800的）就任新拉纳克棉纺厂经理。新拉纳克厂位于苏格兰的克莱德河谷，包括四个棉纺厂和一个村落。工人家属有两千人，还有失去土地的农民，破产的手工业者，流浪汉，乞丐和孤儿。他们贫困，没有文化，许多人陷身于酗酒、赌博、盗窃和淫乱。大机器生产提高了股东的利润，但未能改变劳工的命运。欧文试图改变这一切，他提出“环境决定人的性格”的观点。改革工厂必改造工人性格，改变性格必改造环境。为此，欧文作手改善工人的环境，用新机器取代旧机器，将劳动时间从14小时缩短到10小时半，禁用不满9岁的童工，为工人造宿舍，建食堂，修道路，办商店，节省工人日常开支1/4，且增加工资，缺棉花停工时工资照发。

　　欧文认为根本改变工人性格要从幼儿抓起。这个想法遭到合伙人反对，欧文于1809年买下合伙人的股份，创建了从1岁到12岁的儿童的幼儿园，相当于现在幼儿园到小学。学习的主要课目为游戏、舞蹈、唱歌和识字。儿童从不愿去幼儿园到不愿离开幼儿园，家长从不愿送孩子去到高兴送孩子去。1816年，欧文创建“性格培养学院”，将幼儿园、小学与新办的青少年工人夜校和成人讲座统一成一套学校教育制度。学校教育的内容逐步丰富及规范化，并组织音乐演唱会、舞蹈表演会、演讲会等等，欧文的长子R?德里?欧文在1824年著文说：新拉纳克的儿童受过教育以后，外表动人，显得坦率，自信，智慧，生气勃勃，在老师和陌生人面前大胆而又从容，既不鲁莽，也不失礼，体验结果表明，300个儿童中只有3个略有病痛，其余全部健康。高班学生阅读、书写的成绩是其他地方同龄儿童中难得的。

　　欧文的改革获得成功。生产发展给股东带来巨额红利，工人村变成文明村，被称为幸福之乡。恩格斯说：新拉纳克的人口逐渐增加到2500人，这些人的成分原来是极其复杂的，而且多半是堕落分子，可是欧文把这人地方变成了一个完善的模范移民区，在这里，酗酒、警察、刑事法庭、诉讼、贫困救济和慈善事业都绝迹了。而他之所以做到这一点，只是由于他使人生活在比较合乎人的尊严的环境中，特别是关心成长中的一代的教育《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02页）。

　　新拉纳克被称为实业的“麦加”，消息传遍欧洲，包括俄皇尼古拉一世在内，多达2万人前往参观。欧文1816年出版《新社会观》一书，1849年出版《人类思想与实践中的革命》，并形成了他的空想社会主义体系。

　　我现在无法确定李书福创办吉利技术大学与欧文创办“性格培养学院”有何思想的承袭，它可能是基于相应的现实采取的对应举措，将造汽车与办教育结合起来，它给我们开拓了一个新的话语空间，当我们处于一个农业社会试图进入现代工业文明之际，我们应该知道首要任务是什么？否则在探讨汽车工业发展时，视野会陷入一叶障木的局限。如果认真考察世界汽车工业发展，不难得出一个链性结论，即汽车工业水平受限整体工业水平，整体工业水平受限于国民的整体教育水平，寻根探源，中国汽车工业的落后，乃是现代教育的落后。前面说的汽车生产体制是一个显性因素，引进技术，向西方学习也是一个显性课题，这些问题通过主观意志均可以获得解决，生产体制问题，李书福造车就证明汽车生产从国家垄断向民间开放，不论李书福是如何取得生产资格证，吉利的存在即是最好的说明。向西方学习，现在也不是问题，中国加入了WTO，已经向全世界敞开了大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中国汽车工业就会必然赶上发达汽车工业国么？未必，如果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世界上就不会有汽车工业落后国。我赞成李书福说大话，是基于汽车工业现实的学习派主流把持话语权的语境下，亦步亦趋，急功近利，制造变成了组装，学习变成了买办的现状。即便就是真正向发达国家学习造车，不论你有多么谦虚，多么勤奋，你也永远造不过人家！问题很简单，你向德美学习，德美向谁学习？那么，日韩是向西方学习的，可是也不要忽略了日韩教育兴国的大背景。另外还要看到，日韩的一些汽车公司，它本身就是德美汽车集团持股的子公司。诚然，吉利也可能是一个组装厂，但吉利的发展路径适于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无须置疑。

　　大而化之地谈，工业发展要依托全民教育，中国现代工业奠基人和洋务运动倡导者，清朝重臣张之洞在创办汉冶萍公司时，即同时创办了四所工业技术中等专科学校，毕业于其中一所学校的前黄冈中学校长田中杰先生去年对在下说，那时候学习理工知识的热情非常高涨，是带着巨大的使命感学习，早期的同学后来成为民国工业的精英，张之洞同时推动了中国现代基础教育，师法西洋，从提高国民素质着手，张之洞的思想是非常明确的，著名的“汉阳造”后来成为了装备中国的主流武器。今天中国工业发展的战略方向，与此是一脉相承的，这是全民已有共识，无须更多讨论，有些时候真理就是一堆废话。回到汽车话题上，战术方向的选择，我则坚定支持李书福的由低级到中级，由中级到高级的发展路径，李书福只是一个民营企业家，他并不能主导国家战略发展方向，他可能做得了欧文，但做不了张之洞，历史、权力、地位和职业决定了他，David Huang先生欲将中国数百年的历史重负推到李书福肩上，实属批评过当，无论美国的境界、日本的境界、德国的境界还是韩国的境界，只能拿中国的境界去比，拿李书福的境界去比，也是高抬了李书福，他只为吉利负责。他说迟早将外国人赶出中国汽车业，我理解的是，李书福有造出价廉性优的汽车夺取本土汽车市场的强烈愿望，至于没有说出一定要攻美掠日霸欧，李书福可能还知根知底，有点谦虚，没有狂到那个地步。或者有那奢想而不敢道出，以免遭到耻笑。

　　拜美国人发明电脑与网络技术之赐，我们今天可以在因特网上讨论一个汽车企业家的大话问题，网络令当代的信息交流和沟通高速便捷，使用它除了提高效率以外，剩下的是激发向上的进取心。自卑是无益的，自谦也只是一种交际场的策略。面对技不如人的现状，需要的是正确的战略战术与知难而进的雄勃勃心。谦虚确实与先进落后无关，谦虚可以进步，如果这个命题可以成立，我们即刻可以推论出：凡世界发达国家都是谦虚的，落后国家都太不谦虚，落后国家为何不谦虚一把，以便快速赶上发达国家？道德的批判永远代替不了学理的探研，在车言车，汽车不是一头谦虚的动物，从汽车文化之视角探察，造车人都有着职业性的“狂人基因”，按部就班，因循守旧的人不会有造车的意念。汽车饱含侵略性格，有了发动机、轮子和方向盘，它就要攻城掠地，侵入他人的领土，不可阻止。因此，每一部汽车都是充满野心的。看汽车的名字也从不含谦虚之意，野马、奔驰、陆虎、雪铁龙、宝马、捷达、陆地巡洋舰、凌志?有多少是温柔谦虚的家伙？看汽车，才知道动物凶猛，全是一副征服者姿态，没有谁来倡导和约定，是汽车的功用与功能使然。

　　李书福大话，是在结束丰田官司时说的吧？丰田谦虚吗？丰田的一款车就因取名“霸道”引起广泛争议，更早些的80年代，中国的电视上有一个著名的广告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我看是毫无谦虚可言，但这不影响丰田车挤入世界汽车三强。美国和德国的汽车发达，又是虚心学习的结果么？不是，人家是汽车的发明国，发明不是学习，发明是一种伟大的创造活动。恰恰相反，中国汽车太谦虚了，1949年以前，（现在湖北过年，手上资料不全），只记得1931年沈阳迫击炮厂生产过民生牌两吨半轻卡，1949年以后，从前苏联引进吉尔和嘎斯两个系列30年不改型生产，前者叫解放，后者叫跃进；80年代以后，引进了桑塔纳、切诺基和夏利，又是20年不改型生产，纵观世界汽车史，没有比这更谦虚的吧？中国汽车进步了吗？说没有太打击人，说有进步呢？又好像太高估了自己，中国汽车的两巨头都是靠合资品牌度日，惟一值得称道的是上海汽车工业集团，因为它的前身是上海拖拉机厂，它是进步最快的，但惜之没有自己独立的品牌。

　　深解制造工业底蕴的人应该明白，真正的技术是学不来的，包括所谓的核心技术吧，它需要自身的努力探索，看看世界排名前十位的汽车大公司，每个公司的产品风格都是卓尔不群的，独特和鲜明的，不是简单仿造的，能学来的东西，必是简单的和没有价值或价值不大的，机械制造尤其如此。今天在中国大行其道的自由主义大师哈耶克有一个适于制造工业的著名定理：默会性生存。这个定理是说，有些知识是在实践中感觉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世界上有许多关于游泳的书，但是熟读游泳书的人，还是要从狗刨式学起，没有谁读了游泳的书，学习了游泳理论就会游泳。制造汽车我想也是这样，每个汽车公司的技术部都会将他人的汽车买来拆解，并进行研究与测绘，也可以参观人家的流水线，但这种学习对制造汽车充其量能得到一个“汽车是这样造的”结论，就像在世界游泳锦标赛的看台上得到“游泳是这样游的”结论，你仍是不会造车与不会游泳。然而，中国现在颇流行这样的观点，我们谦虚点多看多学就会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还有那个日本人偷技术的段子，言者本身就缺乏谦虚的心态，它很能蒙人，日本人如果不是有极强的进取心，有自己的研发与创造，靠偷技术能够偷来世界第二经济大国的地位么？技术学不到，偷不到，甚至买不来，欧美至今没有对中国军售解禁，这意味着高精密度的机床不能销售中国，80年代末，东芝铣床事件仍令人记忆犹新。

　　汽车这个动物，已经在地球上跑了一百多年了，在百年大典之际，似乎中国还在讨论要不要发展汽车，汽车应该不应该进入家庭，这个战略性的方向游移与飘摆，也是影响中国汽车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持中国不应发展家庭汽车的理由是：中国经济落后，不宜发展汽车。这又是一个谦虚态度吧？但试想一下，中国人可以骑着自行车迈入现代化强国吗？你不制造，如何发展？我在另一篇短文中提过，在中国，汽车是有原罪的，它所面临的强大消费壁垒制约着它，连一个公平的路权都得不到，我们的汽车巨头和泰斗们完全有能力为他们的衣食父母说一些话，但是我至今没有听见。而来自另一方的声音中，又有诸多对国产车的冷嘲热讽，这包括指吉利车为农用车。我以为这话出自中国人之口是毫无意义，农用车怎么啦？它能够为生产高级车积累，能够为国民提供就业机会，为广大得多的国民提供服务，它是一条走向现代化的必由之路。好了，现在全球的汽车制造公司都已进驻中国，大家一起来拼，说大话说小话，都已无关宏旨，谁能笑到最后，市场说了算。但在中外汽车巨头云集，汽车大战风云骤起的时代，李书福这样的民营企业家是汽车弱势群体中的一员，作为看客，我愿坐在汽车看台上为弱势群体喝一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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