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机动车负全责”损害的是法律尊严

　　所谓“机动车负全责”问题，在5月1日《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以后，便争论雀起。北京市就实施办法公开征求意见，更使争论趋于白热化，21天时间，收到了意见1758条，网上评论达5万多条。9月3日听证会举行，两军对垒，争论达到了高潮。

　　经过双方激烈论辩，虽然仍是两种对立意见，但是非已经清晰明了。听证会后，北京市法制办负责人也表示，“会尊重民意，尽可能采纳群众意见”。事情到此似乎画上了句号，不料最近传出四川高院向最高人民法院的一份传真，指出《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条规定存在三大漏洞：“有责不担势必放纵行人违法”；“对保险公司和投保人显失公平”；“有失侵权归责的法律原则”，并建议修改道路交通法，“该承担责任的就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不承担，有责任就赔，没责任就拒赔”，以执法者的身份，将争论推向了更高的一个层次。

　　一部经过权威立法机构通过并付诸实施的法律，在社会上引起如此强烈的争议，新中国成立以来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既说明我国政治生活确实在走向民主化，也说明这部法律的确存在严重不公之处，让人实在难以接受。

　　法律是严肃的，也是无情的，法律要得到全社会的尊重，才能体现出它的尊严。法律尊严的基石是公平与公正，法律一旦失去了公平与公正，人们就不会心悦诚服地去尊重它、遵守它，法律也就失去了自身的尊严。

　　当前，我国道路交通安全形势确实很严峻，而且随着汽车保有量的增长，还有日趋加重之势。2003年全国保有汽车2380多万辆，道路交通事故死亡人数10．4万人，今年1至8月已达到67985人，大有上升之势。公安交通部门称，自2001年起，全国交通事故死亡人数一直高居10万人以上。与之相比，美国2000年保有汽车1．9亿辆，是我们的8倍，交通死亡人数却只有41821人。日本去年保有汽车7265万辆，是我们的3倍，交通事故死亡人数不过8000多人，我们的车均死亡人数实在太惊人了。交通死亡远比拥堵、能源紧缺、大气污染，对我们造成的威胁更大、更直接，立法部门归罪于汽车的使用，因而让“机动车负全责”，其心情可以理解，但立法毕竟不能感情用事，法律必须公平、公正。

　　所谓“强者弱者论”、“路权人权论”，大家阐述得已经很充分了，所谓保险制度滞后，也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想强调的是，就算立法者的本意是要体现人文关怀，也应该明白怎样惩罚汽车才能减少交通死亡，或者说只惩罚汽车能不能达到减少交通死亡的目的？

　　我们知道，造成交通事故以至死亡，90％以上都是违犯交通法的行为造成的，包括机动车违法和非机动车、行人的违法。北京交通局每日发布的交通信息表明，北京市每天仅报了案的交通事故就在1000多起，几乎全是违犯交通法酿成的结果。也就是说如果杜绝了这1000多起违法行为，就能减少1000多起交通事故，这样一来北京的交通安全现状不是至少改进了90％吗？所以治本之道在于杜绝违犯交通法的行为，包括机动车的和非机动车、行人的违法行为，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简单地惩罚机动车。

　　如果不管机动车有无过错，即不管违犯交通法与否，一概要负全责，机动车驾驶者还会在乎违法不违法吗？再说，既然由机动车负全责，非机动车、行人岂不更有恃无恐，不把遵守交通法当一回事吗？闯红灯、走逆行，翻越防护栏，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交通法在人们心目中还有什么地位？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大家一齐藐视交通安全法，交通岂不一塌糊涂，交通事故能不大量上升，死亡人数能不大量增加吗？我想这种结果绝对有违立法者的初衷。所以“机动车负全责”的最大危害，就是使法律本身的尊严受到损害，进而会破坏正常的交通秩序。

　　我们从国外回来的人，常常盛赞发达国家机动车给行人让行，行人也都会在红灯前耐心等待，宁可绕远道也不乱穿马路，就是因为人家尊法、守法。在我们国家，机动车居然敢在人行道上与行人抢行，而行人也把翻越防护栏，穿越全封闭高速公路不当一回事，都是在藐视法律。我们现在需要补的是守法这一课。

　　一度广为传闻的所谓“撞了白撞”，由于过于简单化的概括，听起来的确很残忍。但是仔细想想，明明知道全封闭的道路是不可以走人的，却故意破坏防护设施，强行穿越，这和自杀有什么两样？！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完全不顾，让别人怎么去防范？对这种人能谈得上“路权对人权的侵犯”吗？记得十多年前记者在攀枝花钢铁公司采访，曾经看到一幅标语：“违章操作就是自杀，违章指挥就是杀人”，生产安全管理方面的“违章”，都无异于自杀和杀人，何况道路交通安全的“违法”行为！生产安全制度和交通法一样，是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宝贵经验，尊重和遵守安全法才是安全的根本保证。

　　所以我们认为，减少交通事故，首先是要大力提倡、鼓励人们尊敬法律、遵守法律，而不是与之相反。鼓励守法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不能让守法者吃亏，要让违法者受到惩罚，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才能真正提高全民的安全意识。只有建立起一个知法、守法的社会环境，才会有安全的道路交通保障。否则，所谓的“人性化”，反而会误导人们去违法，最后自食其果，“名曰爱之，实在害之”。

　　世界上许多国家轿车普及程度已相当高，城市道路上只有机动车，难见非机动车。除了商业区，道路上基本见不到行人，想问路都没办法，因而他们的城市建设只考虑机动车通行。而在我国，轿车进入家庭刚刚起步，能用小轿车代步的人数比例相当小，同时我们城市居住密度大，步行人也比较多，但是在我们的城市建设中，却一味追求“与国际接轨”，只考虑机动车的通行，不考虑或很少考虑非机动车和行人的通行，甚至用牺牲他们的行路权来改善机动车的通行。其结果事与愿违，“欲速则不达”，非机动车、行人无路可行，不得不与机动车抢行，马路修得多宽阔，也畅通不了。现在自行车逆行，已成为许多城市的风景线，交警无从管起，便视而不见，往往酿出事故来。

　　我国普及轿车，将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我们必须正视“混合交通”将长期存在的这个现实，建设“国际大都市”的步伐，更要和整体经济发展的水平相适应，在改善机动车通行状况的同时，必须相应地考虑非机动车和行人的通行问题，这才是真正在体现“人性化”，而不是待人死了以后去处罚机动车。

　　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