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车轮上的城市

　　先以一则花絮为引。12年前，一对刚来深圳的青年夫妻在乘公交车时深有感触地说：“你看，满车都是年轻人的面孔——深圳的确是年轻人的城市呀”。

　　12年后，这对中年夫妻又一次乘公交车，妻子突然不解地问：“咦，12年过去，怎么车里还全是年轻人的面孔？12年前那些人到哪去了？”老公想了想，指指窗外轿车的车流说：“应该都在那里面。他们都开上自己的车了。”

　　此时，公交车正蠕动在私家车的洪流中，如同茫茫大水中一块孤单漂浮的大木头。而那对夫妻，一位是我，一位是我的太太。

　　我们家只有我和太太两个人。我们不是高官富贾，乃两个白领阶层和普通市民。但到深圳不到8年，我们已是人手一车。而我所在的报社汽车部刚入职的小伙子小丫头们，已经在琢磨着要买一辆“好歹也要说的过去的汽车”了——他们比我们更赶趟。

　　这就是深圳。作为汽车销量名列全国三甲而人口远远少于前三位京沪广的城市，深圳早已是一座车轮上的城市。在2000年后，深圳大步跨进了全民私家车时代。

　　7点45分的深圳，深南大道：千骑万乘，摩肩擦踵

　　见识深圳的车流，见识深圳，绝不可错过7点45分的深圳。从2000年到现在，这时是私家车铺天盖地的第一波潮汐。

　　从深南大道看去，无论是向东、向西，两头都是奔腾的车流。在车流密度低、车速快的竹子林、香蜜湖路段，一个行人向记者诉苦：每天这段时间他在这里有七八分钟无法越过道路，车流来势汹汹，“根本不见尽头！”他说。

　　千骑万乘，从各个住宅小区蜂拥而出，形成的是鱼龙混杂的呼啸之势。陷在车流中的时候，你左面可能是一辆7系宝马，右面可能是一辆奥拓，从千万富翁到一介白领，人人都在早起奔忙、搏命和打拚，人人都急不择路，无分伯仲。

　　靠近香港的深圳，堵车时，许多车主都把收音机对准香港台的“晨早财经”和“晨早新闻”，补充着最新的资讯。在小车后座上，往往放着一双慢跑鞋、一只网球拍——这是白领们在早上跑完步后直接塞进后座，开车上班的。

　　笔者深为所惑的靓丽一幕是，在阳光的早晨，一辆白色的雅阁擦身而过，一位年轻漂亮的mm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在车后座上，一袭深蓝的职业装悬垂在衣钩上轻轻摇晃——真令人神驰目移。可以想见，一到公司，她便会拎着那袭白领女战士的漂亮征袍和手提电脑大步踏入电梯。

　　7：50的深圳：阳光的深圳、冲锋的深圳、进取的深圳、躁动的深圳——上班高峰大堵车，想不躁动也难呀。

　　10：25的深圳，中心区：海纳百川，车汇八方

　　10点25分，深圳所有的行车方向都是散乱的，但又都是一致的——奔着效益、奔着金钱、奔着订单。此时的深圳，是业务车的天下。

　　深圳是业务的城市。保险业务员、印刷业务员、销售业务员、广告业务员……无数的业务员此时灌满了通衢大道和繁华商业区。公司老总也未能免俗，他们往往是本公司的首席业务员，超级大单往往都是老总坐着奔驰、载着靓女跑出来的。

　　笔者在这时多半也在路上跑采访，跑业务。我常常单手打方向，手机一路此起伏彼，说个不停——这当然是严重违章，但环视左右，无数车主同样如此，虽然一到“阿sir”身边，立即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机。

　　在这车流不算最挤的时候，可以较为雍容地打量深圳的街头车况了。很明显，进入私人轿车时代5年后的深圳，现在已是B级和A+级中档轿车轿车的主流时代，满街的“百姓车”都是别克、雅阁、帕萨特、宝来、马6、Polo、花冠、威驰、普利马、福美莱、爱丽舍、伊兰特、蓝鸟、索纳塔……，车况多都在3年以内。C级车（大奔、宝马之类的豪车）和A0级小车（夏利、吉利、奥拓之类）相比之下都属于“小众”。但是，若以豪华轿车在车流中的比例和绝对值，深圳从20年前起就毫无疑问地是中国豪华轿车最密集、集中的城市了。

　　这个“两头小中间大”的城市基本车况与中国所有城市都大不相同。上海的街头还是沪产车的天下。北京的捷达、雪铁龙、伊兰特成为市民车的主流，更有满街奥迪这样黑色的公务车、官车奔流不息，切诺基和吉普这样越野车也为京城添上了一份北方的粗犷和豪情。武汉是富康——雪铁龙车系的天下。成都、重庆是羚羊奥拓的家园。可以说，深圳市最不具地方保护色彩的“不设防的城市”。

　　9：21分的深圳，体现了深圳开放豁达、海纳百川的移民城市的襟怀，说明了深圳人务实、挣钱、图效益的城市性格。这种性格的结果也体现在9：21分的车流中：中级轿车在市民购车的主流份额，说明深圳已初步接轨欧美，率先形成了一个占社会主体的中产阶层。

　　18：30的深圳，滨海大道、梅林关口：快乐泻出，车如奔星

　　在车窗里看去，滨海大道的落日美得令人不能自己：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红，挂在大道的尽头。旁边的大海，宽阔的海滨快速路——下班开往蛇口南山的千千万万深圳车主都天天目睹这一切，并激起深圳人的自豪。

　　18点30分，他们从写字楼、办公室里蜂拥而出，做了一天的商业机器，他们被禁锢的激情早已要喷射而出。18时30分，孤寂的人迟疑着点火上路，这是软弱惆怅的时刻；18：30分，有家的归家，有庙的归庙，这是亲情的时刻；18：30分，泡妞的泡妞，赴宴的赴宴，这是跃跃欲试的时刻——18：30，他们都在路上。

　　　 18：30，所有汽车的音响都乐声大作；

　　18：30，在塞车时车主们的手不耐烦的在方向盘上轻轻扣击；

　　18：30，副座旁边的靓女们对着遮阳板后的小镜中补妆；

　　18：30，所有的餐馆酒楼处处爆满，迎宾员指挥泊车的白手套在若明若暗中舞动……

　　18点30分的车，是最没有耐性、最喜欢钻缝、按喇叭、最急切的车——在做了一天规范白领之后，这时候是满街“车匪”或匪意萌动；

　　18点30分的深圳，终于显现出它贲张、激情和享乐的本性；

　　18点30分的深圳，这是我一天中最爱的深圳。

　　22：22分的深圳，红树林海滨：车影蛰伏，暗香浮动

　　动物分昼伏夜行和夜伏昼行两类，深圳的最高级灵长类动物亦然。22：22分，当白日的街景退潮后，另一批昼伏夜行的生物漂游出街。他们五彩斑斓的头发和衣装与白昼生物的头发有完全的不同，让人们真切体味到：在深圳还有完全不同于白昼的一个夜的世界。

　　在“毕打奥”，在“天上人间”，在“三九月光城”，在“杰克吧”……无数的豪华夜店门口，豪车列陈，衣香鬓影。此时，一台豪车当和一粒伟哥一样，让人信心爆棚、顾盼生辉。

　　但是，这是晦涩的交易，是奢靡的际遇。相比来说，另外一种平民化的所在倒温情的多、低调的多，情投意合的多。

　　任何一个夜晚，只要无雨，你从南头往市区方向驾车拐入滨海大道旁的临海辅道，你都会被海边夜风中一字排开、绵延不绝的车列所惊讶——在没有灯光的暗处，无数市民的、普通的、中档次的私家车很有秩序很默契地排成长龙，没有任何声音，仿佛被遗弃一样——很多车主都不在车内，但在周围也看不到他们。但是，你往海边的树丛中走，你往海堤上走，你会感到每棵树都暗香浮动，空气中满是影影绰绰、屏声凝息的喜悦和放纵。

　　这些甜蜜的、合法或不合法的恋人或野鸳鸯们是幸福和安全的。没有内地公园中戴着红袖标的治安队员拿着手电刺晃他们、驱逐他们，没有好奇的目光窥探他们，有的只是夜风的吹拂、海涛的低语，有的只是偶而一队边防武警在远处静静走过，护卫着他们和边防的安全。

　　22：22分，深圳是一座温润、沉迷的城市，但同时也是一座宽容的、不干涉他人隐私的理性、开明的城市。这时的深圳，很深，很深。

　　夜间 2点30分，北环大道、皇岗梅林关：货运巨流，穿城而过

　　在夜间，城市白昼的皮相揭去，露出它真实的的本色和基石。夜间2点30分的北环大道、梅林关、皇岗路都被一眼望不到头的钢铁洪流淹没——这是白天规避市区交通高峰的往来香港的大型货柜车的通关和运输高峰时段。

　　20吨、30吨、14轮、18轮的重型卡车满载着东莞、顺德、惠州、广州珠三角这个巨大工业地带的产品返回香港，开向葵涌货柜码头，发往全球各地。隆隆前行、哐啷哐啷地碾过深圳的巨大车身，令穿行在它们之间小轿车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动闪避，车中的车主或许会感到这些巨大、坚实的存在和轰鸣的力量：在一切浮华之下，深圳最初的发端是联接香港和内地的纽带。

　　2点30分，务实的深圳、物流的深圳、不舍昼夜、隆隆前行的深圳，这是一个城市生命真正的律动和伟力所在。

　　文/李潮

（ 责任编辑：高于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