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调-读书-三读《金翼》

　　三读《金翼》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由竹竿和橡皮带所组成的框架结构，任何一个有弹性的皮带和竹竿的变化都可以使整个框架解体”

　　文｜姬康

　　初读林耀华先生1947年于哈佛创作的小说体人类学著作——《金翼：中国家族制度的社会学研究》（下称《金翼》）是在本科二年级。

　　上世纪初，中国福建一个偏远的山村里有一对叫做黄东林和张芬洲的姻亲为了实现自身命运的改变来到了家乡附近的城镇“创业”。在经历了官司、匪患、政府盘剥、商业上的扩张和收缩以及一系列的忠诚与背叛之后，黄家人成为“金翼之家”，蒸蒸日上,而张家却人丁凋落。

　　它详细描写了对于北方人来说极端陌生的家族制度和现在并不常见的一些节日庆典和丧葬习俗；书中的地主并不像黄世仁，他们生活朴素、自我克制、力图安排好子女的一切、处世圆滑，但不奸诈；长工并不和高玉宝一样——都是地主的死敌，他们勤奋，乐天知命，头脑简单，忠于主人。《金翼》成为我对人类学认识的启蒙作品。

　　到了硕士阶段由于学业所需，《金翼》又一次出现在必读书目的前列。这一次《金翼》使我的视野从以黄村为基点，延伸至闽江流域，进而扩展到整个华南地区，豁然开朗。

　　黄村中的张黄两家变成了一个抽象符号，浓缩了中国农村的众多内在特点，村庄反而成为展现乡镇乃至都市等大地理单位的社会背景。

　　在这一幅广阔社会图画中，我们不仅领略了闽中地区风土人情和文化特质，还认识了从农业到商业，从地方经济、文化到地方政治、乡村组织管理形式和商业网络的深刻社会变迁，领会到“真实的再现三十年代前后中国农村的情景，科学的认识这一自然经济社会的剖断面”才是本书的宗旨。

　　《金翼》从一本纪实小说，变成一本真正的人类学力作，其研究视野和探索领域都令人叹为观止。

　　三年之后，《金翼》又重新进入视野。这次选择的是三联书店1989年的中文译本。掩卷而思，黄张两家各自有一块风水宝地——金翼之地和龙吐珠，但20余年的发展之后，两家命运却截然相反，究竟是什么在决定人的命运呢？林先生给出的答案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是一种“由竹竿和橡皮带所组成的框架结构，任何一个有弹性的皮带和竹竿的变化都可以使整个框架解体”。从这种竹竿和橡皮带构成的体系向下挖掘就可以不难找到作为社会研究著作的《金翼》的人文主题——平衡。

　　在中国，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不断地重复着建立平衡—破坏均衡—恢复或建立新的平衡的过程，并在这期间寻找新的支点，以谋求发展。

　　黄家和张家最终境遇之所以不同，就是源于面对平衡打破之后的不同反应：黄家坚强而灵活地面对，张家选择了逃避和妥协，所以张家等不到下一个平衡的来临就已经衰落。

　　林先生认为，变化不一定导致框架的坍塌，带来社会的无序，平衡是生活中的变态，而不断地寻求平衡才是生活的常态。

　　这种寻求以历史动态过程为依据。黄家经历了包括大到抗日战争、军阀割据的时代变迁，小到店铺经营生意的起伏，在平衡与平衡被破坏的夹缝中艰难而又坚强地支撑，逐渐让人感到黄村的故事并不是一段花哨的叙述，而是当时中国汉民族的缩影。至此，这个故事便有了自己的超越性，它超越了一个家族，一个地区，具有了最广泛的社会意义。

　　我对《金翼》的三次阅读，体会了其中的三层意象:作为小说的《金翼》，用娴熟的笔法给了我颠覆性的启发；作为人类学研究的《金翼》，向我展示了广阔的社会历史画卷 ；综合意义上的《金翼》，用一种近乎彼岸的人文关怀提出了“平衡”的社会价值观。

　　（本文作者系美国社会经济史美国城市史方向在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