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公交驾校裁员 22名教练索赔加班费

　　核心提示

　　去年11月，在为期一年的劳动合同到期前的一个月里，70余名教练接到了北京市公交汽车驾驶学校的通知，被告知将终止劳动合同。一个月后，这些家境窘迫的教练们展开了维权之战。22位教练试图通过劳动仲裁索赔110万加班费。对此，公交驾校相关负责人表示，驾校的裁员正规合法，不应支付加班费。朝阳区仲裁委员会将在本月底作出裁决。

为打官司，许振义收集了相当充分的资料。

许振义展示他获得的荣誉证书。

长期站立导致腿部浮肿，许振义说，这是职业病的表现。

　　70多教练集体被辞

　　“对驾校来说是件好事”

　　拥有高中学历的许振义早年在北京市化工物品汽车运输公司工作，2001年，许振义开始了教练生涯，他先是在东方时尚做了两年教练，尔后来到公交驾校，在这里，他不但被评为先进职工，还当上了小组组长。如果没有去年11月份那次“东家的翻脸”，许振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拿起法律武器走上法庭。

　　时间要追溯到去年11月21日，许振义与驾校签订的一年合同即将到期。

按照规定，这几天应该是续签合同的时候。但是，当许振义来到办公室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终止劳动合同的通知时，他一下子蒙了。“一点准备都没有，心里空落落的。”因为平日里表现得不错，许振义从来没有想过驾校会与自己解除合同。在北京市公交汽车驾驶学校（以下简称公交驾校）和许振义有同样遭遇的教练还有70多名。

　　公交驾校隶属于北京公共交通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京公交集团）。在许振义和被辞退的众多教练看来，驾校的这一做法正是为了避免新出台的劳动合同法所采取的一种方式。“被辞退的很多教练工作时间比较长，按照新的劳动合同法，不论是从签订劳动合同上，还是从用人单位支付给员工的工资上，都更加严格。而如果现在清零，再重新招聘一批新员工，对驾校来说就是件大好事。况且现在招会开车的师傅也很容易。”

　　三次沟通坚定维权决心

　　许振义等教练的合同是与北京市德业兴劳务服务有限责任公司签订的。德业兴劳务服务有限责任公司与公交驾校共同隶属于北京市公交集团。

　　在合同被终止后，许振义和有着同样遭遇的教练们“琢磨”起来，“心里很不平衡，每天起早贪黑，没想到最后落个这样的结果”。他们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找驾校问个清楚，还有欠着的那么多高温奖、工装费、年终奖，加起来也几千元钱呢，这个总该给我们吧。”

　　去年12月，众多被辞退教练第一次找到了时任公交驾校校长的李伟。对于辞退事件，李伟当场表示：“合同到期了，我们正常终止合同，没有任何不对。”李伟的回答激起了教练们的强烈不满。

　　许振义回忆，两天后，教练与驾校有了第二次接触。这一次，驾校的法人董事长杨志军“亲自出马”，并拿来了一份拟好的“承诺书”，承诺书分两页，一页是应发给教练的年终奖、高温补贴、工装费等费用的核算；另一页是一份要求教练签字的“承诺书”，承诺书上清楚地写着：“北京市德业兴劳务服务有限责任公司与本人劳动合同到期终止，并于今日与本人结清工资及其他费用。本人承诺，今后不以任何方式与该公司和用工单位发生任何纠纷事项。”许振义说，杨志军现场表示，只有签了名的人才能按照核算领走应发的几项欠款。

　　“这是什么承诺书啊，如果不违法还怕签这个？而且应发的欠款数额不对啊。”当天，杨志军的表态激起了很多教练的困惑。“很多人并没有签字。”许振义说，包括他在内，很多教练认为，应该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做决定。几天后，许振义拿着一份拟好的申诉书和同事们第三次找到杨志军。许振义回忆，当时杨志军看了看，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你们去告吧，我们都合法。”在教练们的印象中，正是这句话坚定了他们上告的决心。

　　22名教练索赔110余万

　　许振义这样形容自己每天的生活状态：“早上5点45分起床，6点10分坐班车去驾校，晚上7点40分到家。一年四季如此。”在维权过程中，正是每天这样的作息时间，让许振义和同事们心中起了疑惑。“劳动法中规定每天工作时间为8小时，超过这个时间应该按加班计算，支付加班费。可我们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加班费啊。”许振义为此咨询了很多机构。教练们认为，按照每天早7点到晚7点，再除去中午吃饭的一个小时计算，他们每天的工作时间也在11个小时，远远超过了8小时的标准时间，而按照这个数字计算，他们理应得到加班补偿。

　　记者在许振义出示的与北京市德业兴劳务服务有限责任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中看到，合同中的第四条清楚地写着：甲方安排乙方执行“综合工时”工作制。

　　“综合工时”究竟是什么概念，这曾经让许振义他们伤透了脑筋。几经咨询，许振义终于明白了，原来综合工时制适用于一些特殊行业，分别以周、月季、年等为周期，综合计算工作时间，但即使这样其平均工作时间和周平均工作时间也应与法定标准工作时间基本相同。

　　“法律明文规定，劳动者月平均标准工作时间只是167.4小时。而我们每人每月的工作时间至少在250多个小时。”许振义说。记者发现，许振义所说的这一点从驾校2006年改革的工资标准中可以看到，该工资标准中浮动工资一栏中，第三档明确写着“每月204小时以上”可拿到400元，而据许振义说，每个教练基本都能达到这个档。

　　今年1月2日，许振义和20多位被辞退教练来到朝阳区仲裁委员会，正式递交了申诉书。申诉书中，许振义表示其个人从2006年8月到合同终止前，加班时间为440个小时，加点时间为792个小时。故要求公交驾校支付其个人从2006年8月起计算的加班工资、加点工资、补偿金等共计66331.1元。记者了解到，此次22名教练索要的加班费等总共为110余万元。朝阳区仲裁委员会将在本月底作出裁决。

　　●对话当事人

　　许振义：“我是家里唯一经济来源”

　　打官司后“老了很多”

　　从去年12月起，许振义就把每天的精力都用在了打官司上。从一个对法律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到现在成为二十几名教练的总代理人，47岁的他形容自己老了很多。

　　许振义的家在位于南城的一处平房里。这是许师傅当初在北京市化工物品汽车运输公司工作时单位分的职工宿舍，如今产权依然属于公司。“这是我们唯一的家。”3月18日，在许振义的家中，他一边翻看手中厚厚的材料，一边低头喃喃自语。

　　快4个月了，许振义没有收入。“我是这个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妻子常年重病，不能工作。肺心病、肺气肿，前些年医院下过病危通知……儿子20岁了，在计算机学校学习，每学期学费要1万块……”许振义轻声说着。

　　这是间不到30平方米的屋子布置得十分整洁和温馨，窗上挂着漂亮的大红中国结，几乎所有的空间全部被利用上了。记者与许振义聊天时，他的妻子散步回来了，见到有陌生人，她微微笑了笑，然后坐下来吸氧。“每个月的工资我们都算计着花，现在妻子已经不用药了，因为药实在是太贵了。”许振义说。

　　两次改革工资降2000

　　许振义如今挺后悔当初“一门心思地想奔国企”。“一直觉得国企稳当。当初就一门心思地想去公交驾校。”2001年，许振义本在东方时尚驾校做教练，后来听说公交驾校也在招教练，就赶紧报了名。“录取的标准都不高，B本5年以上驾龄、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经过桩考路考合格。”于是，2003年3月，许振义顺利地来到公交驾校任教练。

　　“当初一直没有合同。但是工资都按照每小时5元钱的标准计算，按时发，所以大家就没计较这些。”许振义说。

　　在教练们的争取下，2004年4月1日，公交驾校开始与每个教练签合同。合同的甲方为北京市德兴劳务服务有限责任公司。

　　2006年8月，公交驾校进行了第一次工资改革。从那次起，教练的工资不再按小时计算了，工资的构成改由工龄工资、浮动工资和效益工资组成。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许振义每月的实收工资从3000元降到了2000元。“效益工资有个合格率的约束，而那个标准制定的几乎没人能达到第三档，基本上都是第一档和第二档。”

　　记者见到了由公交驾校下发的那则工资标准。在效益工资一栏中，记者看到，其合格率考核分为三个档。以桩计时为例，合格率在96%以下的，每合格一名学员为25元；合格率96%（含）以上的，每合格一名学员为90元；合格率在98%以上的，每合格一名学员120元。

　　许振义说，因为学员的悟性不同，有些人到了考试的时候就紧张，过不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样算来，在公交驾校内部，几乎没有教练能够达到合格率在98%以上那个档。而按照每及格一个学员25元或90元计算，大部分教练，包括自己每月的实发工资也就2000元左右，比原来少了近1000元。

　　但这仅仅是开始。就在物价不断上涨的同时，2007年4月，公交驾校再次进行了第2次工资改革。这次，许振义和所有的教练们工资从原来的实发2000元又下降了1000元，变成了实发1000元。“有时候还不到1000元，七八百元经常有。”

　　许振义所说的这次工资改革的构成部分变成了计件工资和效益工资的结合。

　　记者在其提供的公交驾校下发的第2次改革后的工资标准中看到，以小客桩为例，计件工资是每合格一名学员20元；效益工资的三档分别改为：合格率96%以下，每合格一名25元；合格率96%以上，每合格一名90元；合格率为98%以上，每合格一名100元。按照这次工资改革的标准，许振义说大多数教练因为无法达到一档的规定工资都降到了几百元钱。

　　不仅如此，这样的工资标准还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内部一些混乱现象的产生。“因为工资和及格率直接挂钩，一些教练就会在前期学员用机器模拟的时候，尽量挑些有灵性的。有些教练和驾校里的领导混得熟，就把好带学员挑走了。剩下一些年龄大些的，学起来难度大的学员，没人愿意带。”

　　●校方回应

　　裁员经慎重考虑且合法

　　主要从经营角度出发

　　对于70余教练集体被辞一事，公交驾校方面表现了极大的重视。驾校人力资源部主任何长海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明了校方的态度。

　　何长海说，企业与70余教练终止劳动合同主要是从企业经营角度出发的。

　　公交驾校是北京唯一的国有驾校，也是北京8所明星驾校之一。何长海坦言，2007年6月，驾校在对2008奥运年的前景做预测和计划时认为，2008年的驾驶培训市场会出现疲软。“我们驾校所面对的绝大多数学员是学生，而学生学车的旺季就在7、8月份暑假期间，那个时候正好是奥运来临之际，很多学生为了看奥运不会选择学车。”

　　何长海说，公交驾校虽然隶属于北京市公交集团，但它并非是公益型运营企业，而属于经营性企业。从这个角度说，企业要经营，就必须考虑到成本。

　　“2007年公交驾校招收的学员达到3万人，但我们预测2008年可能只会有大约2万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为了缩减成本，按照比例应裁掉100人。”何长海解释，但是校方仅裁掉了70人，一方面是考虑到员工的情绪，另一方面也是给企业留一些储备力量。

　　在何长海看来，校方的裁员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的，同时也是合法行为。与新实施的劳动合同法没有任何关系。“从时间上完全是一种巧合。”何长海说，被裁员工的合同均是2007年12月31日到期，企业在2007年11月，也就是在劳动合同终止前的一个月即通知了即将面临合同终止的教练。这些被辞教练也是由校方培训部的4位负责人一起通过综合因素决定的。这些综合因素包括身体状况、职业技能、遵守校方各项规章制度等。“被裁掉的同志也并不是永远不能回来上班。如果有需要，我们会首先从这些老员工中选拔。”何长海表示。

　　“加班费”工资中有体现

　　此外，对于22名教练已通过劳动仲裁索要110万加班费一事，公交驾校表示，其在2006年4月下发的工资标准中已有“加班费用”的体现。浮动工资的第二档（168小时至204小时300元）和第三档（204小时以上400元）指的就是“加班费”。“这个标准已经经过了职工的同意。现在他们要通过法律手段解决问题，我们也只好尊重仲裁。等仲裁结果下来，我们再决定是否上诉。”何长海说。

　　据了解，2007年全年，公交驾校的净利润为800万。除按规定留10%外，其他全部要上缴给巴士集团等股东。

　　何长海提供的另一个数字显示，2007年全年，公交驾校支付给500多名职工（其中有300多名教练）的工资、保险、福利等总额为3150万。按照每名教练月收入（工资加保险加福利）平均2000元计算，2008年，公交驾校裁掉70名教练所省下的费用为168万元。这与20名教练提出的索赔数额接近。

　　律师说法

　　索赔加班费有法律依据

　　北京力行律师事务所律师陆刚毅经常代理劳动纠纷案件。自从新的劳动合同法在社会上公布后，陆刚毅接到的“投诉企业在2008年1月1日前终止合同”的案件为数不少。

　　对于公交驾校辞退70名教练一事，陆刚毅认为，有可能是企业为规避新的劳动合同法实施所采用的一种方式，但是也有可能是企业出于自身特殊原因的一种考虑。

　　陆刚毅说，新的劳动合同法实施后，如合同到期，且企业员工愿意续签的情况下，企业如单方终止合同，必须支付经济补偿。

　　对于22人集体通过劳动仲裁欲索要加班费，陆刚毅认为，索要行为是有法律依据的。根据法律规定，无论是采取任何一种工时制，超过标准劳动时间都需要支付加班费。不过他同时表示，劳动者需要有证据证明确有加班行为，否则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意义。

　　相关链接

　　索赔教练多家庭困难

　　记者在采访中得知，这次同许振义一起索赔加班费的教练多为家庭困难户。

　　教练马友，家住房山长沟镇，每天早上，马友要5点钟起床，坐半小时公交赶到房山市区乘班车，然后于7点到达位于大兴的公交驾校。

　　马友是农户。妻子没有工作，孩子刚刚4岁。“现在家里只剩下1000多元的存款了。接下来怎么生活还不知道。弄不好就要借钱。”马友迷茫地告诉记者。

　　教练毕庆和，今年49岁。家住朝阳区八里庄。“像我这个年龄再找工作真的很难。在公交驾校，我做得非常认真，没有人说我哪里做得不好。工作是我养家糊口的工具，我把它当成命根子，却没想到有现在的下场。”毕庆和告诉记者，家中爱人下岗，孩子刚刚工作，每月只有1000元的辛苦收入，现在却还要“补贴”给自己去交保险，实在是痛心啊。

　　没有加班费是行业普遍状态

　　加班、延时、无加班费、亚健康……这是记者在采访驾校教练时听到的最多的几个词汇。很多教练告诉记者，这些都是行业里的常态。

　　“不仅仅是公交驾校，我们也是如此。”古城驾校的一位教练告诉记者，近日，古城驾校的教练正在联合讨要“加班费”。“周六周日上班却不给加班费。我们要维护自己的权利。”在这位教练看来，公交驾校被辞退教练要求索赔的行为再正当不过。“如果是我，我也会索赔的。”

　　“我们的工资都是与及格率挂钩的。每月工资也就1000出头。”一位有着6年教练生涯的新东安驾校教练说。该教练认为，校方不应该把学员的及格率问题全部推到教练身上，与工资挂钩。“有时学员也认真学了，教练也认真教了，可考试就是没通过，如果这些情况全部由教练来担责任，很不公平。”同时该教练认为，及格率与教练工资挂钩容易造成行业内部不成文的一些劣性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