矶贝匡志：中国气势

　　对于一个外国人，很少有人能够像矶贝匡志那样迷恋中国文化，善用中国元素。他将自己在跨文化研究中总结的心得，发展成为领军丰田在华谋局布阵的韬略，进而形成一种中国气势：含蓄内敛，但又不失磅礴气度。

　　如果不事先告诉你，你很难判断出这是一名日本人。从行为举止来看，他与那些每天出入高档写字楼、意气风发的国内经理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随着交往深入，你还会发现他身上流淌着一种类似古代士大夫的传统中国气质。只有当你与他交谈时，他那还不算流利的中文才会暴露出他的外国人身份。

　　作为丰田汽车(中国)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矶贝匡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通。无论是对人情世故的掌握还是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他都丝毫不逊于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从2002年至今，矶贝到中国时间不算短，但也不算长。如果仅用5年时间来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文化，显然达不到他那样的火候。实际上，早在少年时代，矶贝就对“子曰”、“诗云”之类的中国传统文化表现出浓厚兴趣，正因如此，在还没有来中国之前，矶贝身上就已有了某种中国气质。

　　饱读圣贤书

　　“中国文化对我影响最大的地方，还是在于性格塑造。”在北京京广中心38层的办公室里，矶贝匡志向本刊记者娓娓道来。他温文尔雅，讲起话来慢条斯理，不时还夹杂着一些中文短句。

　　“家庭或许起了一定作用。” 矶贝表示。他父亲是在日本一所高中里教授古代文学包括中国古文的老师，父亲的职业对于矶贝的兴趣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很小的时候，矶贝就经常搬着板凳去够父亲书架上的《论语》、《老子》等中国古代圣贤书。长大一些后，他对中国文化了解的希望更加迫切。在矶贝所处的日本爱知县丰桥市，有一个擅长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的爱知大学，恰好矶贝有一个朋友的父亲是这个学校的老师，由于工作关系，那里经常可以看到到如《人民日报》、《人民中国》等最新的中国资讯。为了看到这些来自中国的报刊，矶贝没事就往这个朋友家里跑，两个人还经常就中国文化问题展开讨论，忙得不亦乐乎。

　　正是在中国古代文化的熏陶下，矶贝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性格特征：沉稳，处变不惊。

　　一位丰田中国员工向记者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一次解决危机时，所有人都陷入两难取舍的困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气氛高度紧张。只有矶贝沉着镇定，在权衡利弊后果断做出决策，最终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丰田中国员工私下评价，和矶贝一起工作，给人一种处乱不惊的感觉。而且越是大事，越能显现出矶贝的沉稳。

　　四川——第二故乡

　　对于一个从小饱读圣贤经书，在中国文化熏陶中长大的外国人来说，能够亲自到中国去看看、去走走，似乎是人生理想中的一部分。在这点上，矶贝匡志似乎格外受到命运垂青，他不仅来到了中国，得到了在中国工作的机会，而且一待就是5年。

　　“能够接触学习到最真实的中国文化历史，特别是有机会到中国各地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谈起他在中国的工作经历，矶贝不禁兴奋起来。

　　2002年，矶贝来到中国，出任四川丰田汽车公司（现四川一汽丰田）总经理，并从这里走向丰田中国总经理。

　　四川丰田被丰田人亲切地称为丰田中国的黄埔军校，他的前三任日方总经理都从这里走向了更高的岗位。第一任日方总经理新乡律雄，后来曾任丰田中国事务所副总代表，现任日野汽车中国事务所总代表；第三任总经理毛利悟，已被提升为一汽丰田销售公司总经理。矶贝匡志是第二任总经理。虽然身在北京，但矶贝依然怀念在成都生活的日子。矶贝亲切地表示，“四川是我的第二故乡”。

　　刚到四川丰田时，矶贝就面临两个难题：产品积压，资金紧张。矶贝意识到，必须要从市场销售环节入手。

　　矶贝现地现物考察当地市场，拜访客户，在日渐亲密的交往中还经常和客户喝白酒。回忆起那段日子，矶贝眯着眼睛说，“成都的水井坊好喝，不过说老实话，一年下来，身体都变得不好了。”

　　更重要的是，通过管理、制度改革以及人才培养等工作，矶贝任内四川丰田的利润不断攀高。由于其出色的管理能力及人格魅力，矶贝于2003年被授予“四川十大财经风云人物”称号，并荣获“优秀管理奖”。

　　在四川一汽丰田不长的两年时间里，矶贝坦言，有3件事情让他特别高兴。首先是他与刘居荣副总成为一生的好朋友；其次他熟悉了在中国的销售方式；第三，在中国的职业历程由四川开始，矶贝感到非常荣幸。

　　“对于了解中国社会，实际体验中国国情，四川比北京更全面，可以很好地了解中国国情。如果我直接来北京工作，也许就不能真正了解中国汽车市场和现实的销售方式。”矶贝毫不掩饰自己对在四川经历的看重。

　　水井坊好，二锅头也不错

　　2004年，习惯了水井坊味道的矶贝告别了让他迷恋的巴蜀文化，北上千里来到京城，开始了新一段的中国文化探访之旅。

　　闲时喜欢浅酌小饮的矶贝，由四川和北京两地的代表酒为比方，向记者阐述了一段饮酒和造车的联系。

　　在成都时，矶贝陪客户时喝的多是水井坊，到了北京，接触更多的则是二锅头。矶贝表示，虽然二锅头是一个普及型品牌，但它从低端到高端产品一应俱全，有一种高端二锅头，价格甚至和水井坊差不多。这说明，厂家从客户需求出发，提供不同价位产品。

　　造车也是如此，客户想买什么车，汽车厂家就应该提供各种各样适应客户需求的产品。生产出满足客户需求的汽车，是汽车公司的责任。

　　矶贝进一步表示，汽车厂家能够生产出质量优良的汽车，是源于内心对汽车的喜爱，同时也是作为负责任的企业公民所应尽的社会责任，希望把好的汽车产品奉献给社会。

　　来到京城后，矶贝有了更多感触中国文化的机会，他可以亲身体验到许多原来只是在书籍和影视作品中见过的中国文化。

　　前不久，矶贝刚刚参加了山西太原雷克萨斯新店的开业仪式。他兴奋地发现，自己所喜爱的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竟然就是在那里拍摄完成。矶贝甚至以一个内行的口吻告诉记者，北京到太原的高速公路正在修建中，待修通后3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太原。此外，太原机场也正在改建，如果明年奥运会时北京机场不能用，还可以作为代替，使用太原的机场。

　　在中国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变化都使矶贝感到兴奋不已，他也为自己能够处于这样一个现代与古典交织的时代而庆幸。“能够在现实生活中触摸中国悠久的文化历史，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

　　日本模式+美国经验=中国方法

　　如果不从事汽车业，他会成为一名历史文化学家吗？听着矶贝谈起他的这段中国经历，记者暗想，答案多半是肯定的。

　　然而，文化研究终究没有成为矶贝的职业，1979年他从日本京都大学法学系毕业后，就来到丰田汽车公司工作至今。从销售部门到人事部门，直至1995年，矶贝进入丰田公司在美国最大的肯塔基工厂，成为分管企划、人事、公关等工作的工厂领导。矶贝笑言，自己经常带着工帽，穿着工服，在8000人的厂区里巡视，“非常有意思”。

　　在美国的那段日子诱发了矶贝对美国文化的思考。美国国土广阔，人口移动范围大，和日本人比起来，美国人的个人主义色彩更浓一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更为坦诚。

　　到了中国之后，矶贝惊讶地发现，其实美国文化和中国文化很相似：二者国土面积相近，国民性也相似，中美两国人民都具有较强的改造环境和开拓精神。矶贝因此决定，将丰田在美国的成熟经验导入新兴的中国市场。

　　他将中国儒家传统思想和美国独立精神进行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日本丰田生产方式、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以及美国的开拓精神，在相互尊重融合的基础上，可以产生新的复合性的经验，也就是丰田生产方式中“现地现物”思想在不同环境下的本土化体现。

　　矶贝认为，就营销网络而言，日本本土运营模式和美国模式截然不同。日本商业的特点是，经销商在和客户接触时，更注重细节，每个人都能建立亲密的关系，日本的丰田经销商通过一种跟顾客心心相通的感应以及细微周到的服务，来为顾客进行服务。尤其是在高档车销售领域，这种关系更容易被亚洲人接受。

　　在美国，这种亲密的个人关系不太可能，人与人的关系比较粗放。丰田在美国的成功之处在于，更加注重使用市场推广战略，有详细完善的投资战略以及准确地根据不同区域设立经销店。

　　对于中国，矶贝表示，“综合日本模式和美国模式，战略投资借鉴在美国取得的成功，经销商客服采用日本模式，这将是最完美的组合。”

　　矶贝指着一位刚刚走出他办公室的西方人介绍，“Tony Muler，我们从美国请来的顾问。”实际上，丰田在华运作的各公司都聘请了不少这样的美国高参。“无论是一汽丰田、广汽丰田还是雷克萨斯，在借鉴美国经验方面，多少可能会有一些差异，但是我想他们的基本出发点是共通的。” 矶贝说道。

　　不管是采用日本式客户服务还是美国式投资策略，矶贝正在用他的行动表明：成功可以复制。从日本到北美，从欧洲到中东，从丰田在全球的足迹来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今，经过不同文化洗礼后的矶贝正在将原汁原味的丰田生产方式辅以美国经验，共同培育他理想中的丰田中国之花。

　　自主品牌竞争不能回避

　　实际上，对于中国市场，矶贝早已制订明确目标：2010年达到10%的市场份额。虽然去年丰田市场份额还不算大，但它增幅明显。2006年，丰田销量达到30.8万辆，同比增长68%。今年一季度丰田在华销量突破10万辆，比去年增长40%。按照这样的增幅，2010年销量突破百万辆、达到10%的市场份额就不难实现。

　　如果联想到丰田真正在华时间——迟至2003年丰田才开始在华进行轿车的大规模生产合作，人们对丰田的发展速度印象将更深刻。在不到4年时间里，丰田在华已形成多生产基地的布局，加上雷克萨斯品牌，车型也已超过20款。

　　在丰田向10%份额目标快速靠近的同时，矶贝注意到了另一股也在快速壮大的力量。今年1至5月份，国产自主品牌汽车取得了近30%的市场份额，超过德系、美系和日系成为最耀眼的新星。

　　矶贝承认，同现阶段国内自主品牌一样，丰田汽车在上世纪70、80 年代也是以质优价廉为卖点，实际上，丰田一直也是以在中国提供质优价廉的产品为目标，希望提供更有竞争力的产品。

　　按照目前的发展势头，矶贝预测，中国汽车市场规模今后还将会发展两倍，甚至三倍。在这样的一个发展势头里面，小型车市场还会有很大的发展。从全球视点来看，低价位产品的竞争将更加激烈。今年一汽丰田投产的卡罗拉和明年广州丰田计划推出的Yaris正是丰田的应对之策。

　　然而，丰田在此区间并不占有优势。矶贝认为，丰田对于小型车以及小型车以下的微型车市场不是很擅长，而中国本土企业有很多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矶贝相信，在未来在这个领域，本土品牌成长空间更大。

　　随着自主品牌的快速崛起，包括丰田在内的每个外来品牌都面临更加激烈的市场竞争。“这一点谁都不能回避”，矶贝表示，丰田希望在公平竞争的过程中提高自身质量和服务水平，并且愿意与其他公司一起共同努力为中国汽车工业发展和消费者生活水平提高贡献自己的力量。

　　本土化——还是本土化

　　同记者之前采访的丰田公司主管中国事务的副社长稻叶良一样，矶贝对于丰田即将成为世界销量第一汽车制造商的头衔，似乎也不是特别在意。矶贝引用稻叶良副社长的话强调，“对于市场占有率，或者是世界第一的排名，对丰田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比成为销量世界第一更重要的是，丰田一直在思考，在不同市场中，人们到底能否接受丰田？人们以怎样的目光看待丰田？扎根当地社会，并成为这个社会的一员，才是丰田关注的焦点。”

　　矶贝表示，丰田的核心思想是，维持长期稳定的发展，使客户、员工、供应商和销售店取得共赢。

　　对于成绩或荣誉，矶贝表现出他沉稳的性格特色。他认为丰田最理想的状态是一点点提高份额，取得一点点的进步。今年比去年高，明年比今年高。“很担心一下子达到一个很高的位置，超高速发展是不稳固的。”引用他所喜爱的《孙子兵法》中的一种理念就是，顺势发展，才能获得共赢。

　　在矶贝内心深处，从不相信天上会有掉馅饼的美事。矶贝还不算流利的中文表述使记者相信，即使突然间得到超乎实际能力之外的荣誉，只会让人感觉不踏实。如果是一步一步慢慢得来的，则会更加珍惜，细水长流的方式更加符合丰田。

　　矶贝这样坚持认为，自然有他深刻体会。2006年，作为一个外来汽车公司，丰田在美国市场份额超过15%，与全美第二大的福特汽车公司不相上下。但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尽管市场份额不断攀升，但与20年前相比，丰田在美国受到的对待已是天壤之别。20年前，以丰田为首的日系车厂在美国引起一片恐慌，一些美国人甚至威胁要将丰田赶出美国。

　　矶贝以他在美国工作过的切身体会告诉记者，变化的奥秘在于：丰田在美国一直是在朝一个本土公司的方向而努力。在美国展开事业，丰田最关心的一点就是如何成为美国的企业公民，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美国本土文化。适应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实际上正是丰田生产方式中“现地现物”的具体体现。

　　在遭遇美国人初期的抵触和反感后，丰田并没有气馁，而是做出更多努力，通过10年、20年积极不断地参与社会公益活动，使美国人最终意识到：丰田的世界观、价值观和自己一样，丰田也是美国社会的一员。

　　矶贝强调，丰田在美国的经验对于它在全球发展都有相当借鉴意义。目前丰田在全球26个国家设有生产基地，随着业务越来越全球化，丰田越来越认识到，在世界各国开展业务，最关键的前提是：能够被当地社会认可和接受。

　　为此，丰田在中国同它在欧洲、美国的做法一样，通过积极不断地参与环境保护、安全和人才培养等社会公益活动，使它成为被当地认可的优秀企业公民。通过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最终成为当地社会的一员。

　　尽享幸福时光

　　在京广中心38层的办公室里，矶贝座椅上方挂着一幅“宁静致远”的横匾。据悉，这幅与成都武侯祠中内容一样的题字，是矶贝的挚爱之一。

　　自小就喜爱读《三国志》的矶贝对那位文韬武略的诸葛孔明推崇备至，在内心深处，他希望自己也能够拥有中国武侯那样的韬略，“运筹于弹指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

　　也因此，外人很难从他身上看出明显的喜怒哀乐。曾经有人评价他绵里藏针，四两拨千斤，他笑以对之。温和的外表下，是思想中一刻都不曾停止的对丰田在华事业的谋局布阵。

　　正像他所喜欢的游泳一样，矶贝喜欢独自一人在一池清水中巡游，随着有节奏的吐纳深吸，他的气质将更加沉稳安定，而思维变得格外清晰。

　　或者，如果工作之余还又那么一点点空闲的话，矶贝将把它用作读书。从日本读到美国，从欧洲读到中国，矶贝痴迷地读着相关世界各国的文化历史，“以史为鉴”，矶贝已经能够熟练运用这个中国成语，通过透析各个国家民族的历史进程，从而总结和预测事物的内在发展规律。

　　除了读书和游泳，大段时间的休闲在现阶段是奢侈和不可能的，正因如此，才更能勾起他的向往。“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物掠过，探访一个没有去过的小城镇，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

　　不久前, 矶贝在北京火车站看到一列正准备开往莫斯科的火车,一下子勾起他强烈的出行渴望。“如果自己也能够乘这趟火车穿越欧亚大陆，那该多好！”当说出埋藏于心底的这个小愿望时，矶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虽然长途旅行的愿望暂时难以实现，但“能够在现实中亲身感受中国的历史文化，和各种类型的中国人打交道，品尝中华特色美食，已经感觉很幸福了”。已经有了相当中文功底的矶贝肯定地表示，他希望能够“永远留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