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旅馆，最佳影棚or私通圣地？

　　汽车旅馆——干净，整洁，安全隐蔽，是睡觉、吵架、和好、贪婪而违法私通的理想之地。

　　我们要感谢一个人：哈利·埃利奥特。

　　1923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县这位名叫哈利·埃利奥特的商人总是往返于圣迭戈与旧金山之间的国家公路又苦于没地儿歇脚，于是他委托建筑设计师阿瑟·海因曼（Arthur Heineman）设计一幢汽车旅客客栈。1925年12月12日，客栈在奥比斯波竣工并挂牌营业，住宿费1.25美元/晚。阿瑟·海因曼展现了他的造词才华，将“汽车”(motor)和“旅馆”(hotel)创造出“汽车旅馆”(motel)。如今它的周边是一堆加油站、快餐连锁店以及一些更摩登的汽车旅馆。

　　德国斯图加特的V8汽车旅馆。

　　>>>>

　　加州旅馆

　　1951年，一位名叫凯蒙·威尔逊（Kemmons Wilson）的建筑商在通向田纳西州孟菲斯城的主要通道——夏日大道上建成了一座拥有120个单元房的汽车旅馆，并起名Holiday Inns(假日旅馆)。宽阔的停车场、游泳池、最低只需4美元的价格使得人们立刻爱上了它。由此也导致越来越多的汽车旅馆连锁店和联合体应运而生。汽车旅馆在上世纪50年代达到了黄金期，而那些住它们的年轻人，早早地丢下书本到街上，从街道里获得生存法则和智慧。它们总和西部片、公路电影、叛逆青春有关，并给了诗人、作家、导演们源源不尽的创作灵感，当中最大名鼎鼎的，便是描写汽车旅馆和吸毒幻觉的《加州旅馆》。

　　同名电影《汽车旅馆》（The Motel）里，13岁的欧内斯特·金（Ernest Chin）在高速公路边的汽车旅馆打零工，交了个新朋友韩国住客Sam Kim，Sam给予这个没爹的孩子父亲般的温暖。直到今年，日本还上映改编自冈田幸雄漫画MOTEL的《海岸汽车旅馆》，以城边一座破旧的汽车旅馆为舞台，描写了住在4个房间的11个男女在一夜之中的互相欺骗和爆笑故事。而在希区柯克的电影代表作《惊魂记》(Psycho)里，珍妮特·李(Janet Leigh)便是在贝茨汽车旅馆里被砍得血肉模糊的。

　　好莱坞艺术青年们大多有过混迹汽车旅馆的岁月，相当于“北漂”们住北京地下室的岁月，只是地下室终年不见阳光，而质量上乘的汽车旅馆一般都建于绿树掩映的大片绿地边上，空气情调俱佳。据说1956年1月，伍迪·艾伦为了事业，抛下刚刚订婚的妻子哈利娜飞往加利福尼亚，住在现在已经停止营业的好莱坞夏威夷汽车旅馆，开始展开他的电影梦。此后，他总是安排自己的失意小人物住在汽车旅馆里。在电影《追爱自由行》里，女旅行推销员詹妮弗·安妮斯顿的工作便是向各种小公司和汽车旅馆推销廉价的艺术品，随后在汽车旅馆邂逅她的恋人并开始跨越整个美国的长途旅行。他更安排《门萨的娼妓》里的高智商应招女郎弗洛西和同伴在汽车旅馆房间里安装窃听器，用磁带录下和客户讨论《荒原》和《激进意志的样式》的对话，再去对其进行敲诈。

　　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钟爱一切移动的交通工具，因而也一再描写迁移和旅行。1983年，他花了数月时间穿梭于美国中西部，带着他的Makina Plaubel老式相机，拍摄了空旷的汽车旅馆、废弃的免下车加油站、超市门面以及报废卡车。他如此赞美汽车旅馆：“库博佩蒂是如此的炎热，所有的人因此住在地下，在那些沙山的下面。我住在独木舟汽车旅馆里，这儿的主要建材是波纹铁板。我觉得，再没有别的表面，如此地适合摄影。”

　　图文集《废墟本》的作者中田熏与摄影师中筋纯，搭档合作探访了日本一千多处废墟。当中就包括大量废弃的汽车旅馆，作者认为这体现了一种废墟美学，早在中世纪欧洲，就在贵族圈流行，当时的欧洲人认为“美丽的建筑就算成为废墟，也仍旧美丽”，甚至有的建筑即是以废墟为前提建造的。美国摄影师林登·韦德（Lyndon Wade）则按照一个汽车旅馆107房间的12批房客情景拍摄了一组摄影作品《107房间》，被当作是一部美国汽车旅馆文化缩影。

　　美国摄影师林登·韦德的摄影作品《107房间》

　　>>>>

　　私通圣地

　　作家们也对汽车旅馆有着特别的偏爱，即使它长期和偷情沾边。在日本，汽车旅馆是情人旅馆的代名词。村上春树让他笔下的人物悄悄见面，去不可能有人认出的汽车旅馆睡觉。他自己本人则对汽车旅馆有别样感情，26岁的他从早稻田的演剧科毕业的论文题目是《美国电影中关于旅行的思想》，里面充满汽车旅馆的内容。1981年7月，他和村上龙以“W村上”的称号出版一本对谈集《要走，不要跑》（Walk，Don't Run），当时他们在汽车旅馆里随手乱画的一些纸片，现在被存放于大英博物馆里。电影《2046》里，王家卫为梁朝伟安排了在汽车旅馆进行的床戏，仿佛是在这种场合，才能对应出他要的那种风流作家查理·布考斯基式的感觉：懦弱、急躁、粗心、烂赌、好色。

　　1953年夏天，纳博科夫作为一名昆虫学专家在美国亚利桑那州西部与中部的各个汽车旅馆之间写出了《洛丽塔》和《普宁》，在写作之余他不断地捕捉蝴蝶，这使得小说也始终笼罩在长途旅行和蝴蝶之美的气氛之中。而汽车旅馆，作为他禁忌之爱的栖身地则有了充满感情的详尽的描述：“从那时起，我们开始了遍游美国的旅行。在各种类型的住宿地中，我很快就喜欢上了实用汽车旅馆——干净、整洁、安全隐蔽之处，是睡觉、吵架、和好、贪婪而违法私通的理想地。开始，我害怕周围不断增长的怀疑，急急地付了两套房的钱，每套都有一张双人床。我不知道此种男女分组式的安排意义何在，既然这样不完全的分离，即将房间分割成两个相连的爱巢，只能写就关于隐私的伪打油诗。”

　　汽车旅馆也是侦探小说家的至爱。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谋杀案总是发生在汽车旅馆。雷蒙·钱德勒让笔下主角菲力普·马洛也出入于汽车旅馆去解开一个个谜团。

　　现实里，汽车旅馆也如同黑帮电影一样，上演着充满传奇的政治大片和大盗故事。上世纪80年代初，年轻的台湾移民、少年彭日成住在一家他亲戚在拉斯韦加斯大道附近的“拉美尔汽车旅馆”(Rummel Motel)，开始他的“华裔麦道夫”生涯。他后来被形容为“看起来衣冠楚楚，很有钱，经常出入赌场，并以此成为一个模式——利用浮华的生活方式把人们吸引到身边”，随之而来的还有对他行骗的不断指控，从小偷小摸到最后跨太平洋的巨额欺诈案。法庭指定的资产管理人指控他把自己的公司作为“私人存钱罐”，帮助维持自己奢侈的生活，包括私人飞机、豪华汽车和赌博。1968年4月4日，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导人马丁·路德·金在田纳西州孟菲斯市的洛兰汽车旅馆二楼卧室外的阳台上被枪杀。

　　德国斯图加特的V8汽车旅馆。

　　>>>>

　　更时髦的V8，更性感的枫林晚

　　进入21世纪，汽车旅馆早已没有了如此多的香艳离奇传说，而变得更时髦和华丽起来，并被冠以创意的名号而显得更多样化了。2009年9月开业的德国汽车旅馆V8走的是奢华路线，拥有由奔驰、凯迪拉克等豪车构成34个不同主题的房间，并将汽车元素分布在大堂和餐厅。主人卡仁和塞默恩夫妇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收集一切与汽车有关的东西，并在设计上绞尽脑汁，力求呈现汽车旅馆的最大趣味。房间以上世纪70年代露天汽车影院为主题，可以躺在红色凯迪拉克车床上，观看房内屋顶上的蓝色星空；在车库主题内，墙上挂着钳子、扳手等工具，66号公路主题则可以重温公路电影的情怀。当然效果不错，双人房约100英镑一晚，如果出到312英镑，可以住到最贵的齐柏林飞艇套房。它还吸引了一些人来这里举行汽车婚礼。

　　在汽车旅馆这件事上，人们也可以自己动手。奥地利萨尔茨堡有一座名为“Auto Residence”的汽车小屋，德国设计师Markus Voglreiter将一座上世纪70年代建筑风格的房子改造成一部金龟车的造型，之后又打造了一栋更大尺寸的汽车餐厅。

　　上世纪80年代末期汽车旅馆引进台湾后，由于竞争激烈，推动汽车行销和主题结合的风潮，一些度假别墅（Villa）风格的汽车旅馆也陆续开幕，汽车旅馆的开设位置也由市郊逐渐往市区内移，汽车旅馆开始在台湾遍地开花。当中，台中沐兰汽车旅馆被称为六星级汽车旅馆，以名流政商下榻为名招揽顾客。

　　2004年，南京首家汽车旅馆“丽堤”开业，它更像是一座花园别墅，7000平方米面积设有30间客房，仍然秉承着汽车旅馆不设接待大堂、客人不用下车就可完成入住登记的传统，只是更华丽了些。客房分为二楼式豪华套房、一楼式户外SPA套房和豪华VIP套房三种。每间房内配有43英寸背投彩电、超宽的大床及配备大型豪华双人按摩浴缸和专属电视的浴室，户外SPA套房还有精心设计的室外浴池。今年5月开业的苏州桃花坞汽车旅馆号称创意汽车旅馆，26个房间拥有10种主题风格。

　　人们对汽车旅馆的兴趣始终没有消退。它从开始就兼具神秘、未知与务实性，在电影、小说的渲染下始终充满诗意和传奇。光是名字这一项，网上流传的“枫林晚汽车旅馆”就既隐诲又露骨地传达了它的精妙之处。它甚至超越了《洛丽塔》里所记录下来的那些大同小异的旅店名——“夕阳汽车旅馆”、“上流之光别墅”、“山巅之院”、“松景院”、“山景院”、 “天际院”、“公园广场之院”、“碧野”、“麦克之院”。

　　原文刊载于《新周刊》第3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