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徽州木雕艺术》、《徽州砖雕艺术》、《徽州石雕艺术》、《徽州牌坊艺术》、《徽州建筑艺术》、《老房子·皖南徽派民居》、《中国徽派建筑》等著作相继出现;2000年12月2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皖南古村落西递及宏村",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一时间,"徽派建筑"在业界成为很响亮的名词,徽派建筑艺术及其文化也当然地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些著作和文章,有两个共同点:一是都冠以"徽州"或"徽派"二字;二是只作现存实物照片的展示和对艺术的渲染,都忽略了对其"身世"源流的阐述和探讨。多数是避而不提其"身世",有的则轻描淡写或含糊其词地说,可能是徽商所设计,也可能是由北方中原土族南迁时传人。但所说论据都十分牵强,难以成立。为探索考证皖南古村落建筑的"身世"源流,我曾三次南下重点考察了皖南、浙江武义县的俞源、郭洞村和东阳的卢宅、白坦等地已对外开放的古民居建筑;寻访了许多70岁以上的老人和老木匠的家族史;并广泛查阅了明清时期徽州地区各县的《方志》。 通过考证,我认为:皖南古村落建筑既非徽州本土文化,也非北方中原文化,而是东阳的建筑文化。 皖南古村落建筑并非徽州本土文化建筑是一门科学,一门艺术,是实实在在的技术。一种成熟完美,具有独特风格的建筑群落的形成,至少应具备三个条件:一必须有强大的财力;二应有发展的历史进程;三必须有一支阵容强大、技术全面、手艺高超的建筑队伍。有关这些,地方史志中都应有所记载。我们且看,徽州地区是否具备这三条。 徽州地区明清时期的府、县《方志》中,关于"歙县有易水之墨,休宁有松萝之茶,婺源有龙尾之砚"、"男耕女织"、"田少民稠,商贾居十之九"、"农十之三贾七"、"农家事倍功半,故健者多远出为商贾焉!"、"邑有以地而名其器者,若东门之锣,经岩镇之锁,坤河之鼓,路口之镬,半沙之竹器,具见于时。"等的记载,无一遗漏。唯独没有提到有关建筑和从事建筑业的工匠。可见,明清时期徽州本土人氏中,除擅长经商外,并不擅长建筑、木雕业,更没有强大的,能形成帮派的建筑队伍和发展至成熟的历史进程。这说明徽州地区只具备条件之一,即徽商具有强大的财力,其余两个条件均不具备。说明今人所说的"徽派建筑"、"徽州木雕"在历史上无根可寻。 那么,徽州地区这么多的明清建筑是谁建造的呢?无疑是徽州人出钱聘请外来工匠建造的。解放前,民间建筑没有专门的设计单位和设计师。工匠师傅包工头就是设计师。外来工匠师傅自然把外埠的建筑文化、技术、工艺带了进来。久而久之,成为徽州地区永不凋落的建筑之花。因为它是从外埠移植来的,并非本地土生土长,所以,它不是徽州本土文化。 皖南古村落建筑的源流也不是北方中原文化 曾有人推测,皖南古村落建筑是由历史上三次人口大迁移中,接纳了北方十三个省的士族,综合了不同地区特点的建筑风格,逐渐发展的新安文化。我认为这种推测难以成立。因为北方中原士族南迁是在东汉、东晋、唐末和南宋时期,而皖南的古村落建筑都是明代中叶以后的产物,与宋以前没有直接和延续关系。无论从其建筑外形、结构用材、装修雕饰手法看,都与北方中原地区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譬如:皖南古村落建筑是大进深,高柱础,开砖(厚约3cm的特制薄砖)陡砌(早期有泥筑)的马头山墙(封火墙),高窗台的高敞楼房,墙、柱分离,雕饰华丽,采用抬梁式结构的梁是插柱式;而北方中原民居是小进深,矮柱础,硬山土坯墙,低窗台的低矮平房,靠墙柱子的二分之一被包于墙体之内,古朴无雕刻,抬梁式结构的梁(北方称柁)是扣柱式。北京的四合院虽彩绘华丽,但基本没有木雕装饰。反映北宋时期汴京盛景的《清明上河图》中也找不到"马头墙"的神韵影子。再者,皖南古村落建筑是由"巢居"发展而来,而北方中原民居是从"穴居"发展而来,两者根本不是同一建筑体系。所以,说皖南古村落建筑源于北方中原文化的观点也难以成立。 皖南古村落建筑的"身世"源流是东阳民居建筑 东阳素以"建筑之乡"、"木雕之乡"、"百工之库"名闻遐迩。据史料记载,明清时期的百工队伍,特别是木、瓦(俗称泥水)、石、木雕、篾匠,普及于境内各村落。源于南宋时期的"东阳帮"师傅遍布周边各县,整个浙西及近邻徽州屯溪,江西婺源和杭州、上海等地。木雕师傅还远涉香港、新加坡、泰国等东南亚地区。 东阳民居建筑的发展源流。东阳民居建筑是由原始的巢居方式,经竹木窝棚,竹木篱笆泥抹墙茅舍,干栏式草顶楼屋,单马头泥筑墙二坡青瓦顶楼屋,发展成为粉墙黛瓦"马头墙",镂空雕"牛腿"(斜撑)浮雕廊,阴刻雀替"龙须梁"(月梁),这样一种形、神、气兼具的特色建筑(在东阳的偏辟小山村中,今天仍可寻觅到以上各发展阶段的实物遗迹)。东阳民居建筑的外形、结构、规制及各部名称叫法,都与宋代《营造法式》,清代《工程做法》及苏州地区的《营造法源》各不相同。这些,都说明东阳民居建筑是东阳土生土长的本土文化;是本土乡民与中原士族相融合所结的硕果;是充分利用本地资源,适应江南自然环境而创造的居住形式。 东阳民居建筑中的"柱中销"做法与河姆渡出土的距今7000多年前的"柱中销"做法完全一样,而且两地相距仅100公里,这充分说明两者间有同根共祖的血缘关系。足见东阳建筑源渊流长。 东阳民居建筑成熟于唐宋,精饰于明清。"高楼画槛照耀入目,其下步廊几半里"。这是《东阳县志》中对大唐乾符年间(874~879)所建冯家楼的记载。这说明东阳建筑在唐代已趋成熟,并具有一定规模和风格。南宋绍兴26年(1156年)兴建的"辉映楼",元代(1279年~1369年)所建的蔡宅小祠堂,将东阳木雕艺术应用于建筑装饰后,独树一帜的东阳建筑体系(流派)基本形成;至明清随着"三雕"技艺,特别是木雕艺术的不断提高,迎来了东阳民居建筑向境外发展的辉煌时期。 唐宋时期,东阳是地多人稀,山林茂密,物产丰富,风景秀丽,被称为"歌山画水"之地。〈东阳记考〉元至治(1321年~1323年)序中有"婺之属邑有六,东阳素称壮县,厥土、厥贡倍蓰他邑"的记载。所以,此时的东阳人有"不轻去其乡"的习俗。 至明代中叶,由于人口猛增,资源锐减,一跃为地少人多,难以自足。东阳人不得不改变旧的习俗观念,而设法走出东阳去谋生。受中原士族文人的影响,首选是苦读书,读好书考取功名后做官吃皇粮或当老师。其次是学手艺。手艺行当有七十多种,其中以建房、造桥、修路等行业所需的泥水、木匠(含木雕)和石雕匠最多。故有"东阳东阳,泥水(瓦匠)木匠"、"没有钞票勿用愁,泥板(瓦工具)斧头(木工具)往外流"之谚语。足见"读"与"工"在东阳的地位。 明中叶以后,正是徽商崛起鼎盛时期,他们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需要大批工匠为其修宗祠、建住宅。供求需要的天缘融合,给东阳建筑业向皖南发展带来机遇。 东阳与皖南的历史渊源悠长。两地地理交通便捷,东阳位于皖南的东南方,境内的东阳江和发源于徽州地区的新安江,同为富春江的支流,相互间可常年通航,所以,东阳与徽州屯溪(今黄山市)间的水陆交通十分方便。经济交流密切,曾有"无徽不成镇"之称的徽商,自南宋起就与"山川景物之胜,土田贡赋之饶,非他邑可比"的东阳有密切的经济交往。同时,东阳又是徽商到台州沿海产盐区和仙居、新昌、嵊县等产茶区进行商务往来的必经之地。所以,徽州与东阳的经济交流既密切又广泛,徽商对东阳的商业发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更重要的是,东阳与皖南地区文化交流广泛。唐宋时期,东阳是"歌山画水"之地。著名的文人墨客、旅行家如:韩愈、白居易、崔颢、李白、刘禹锡、苏轼苏辙兄弟、陆游、王守仁都在东阳留下足迹和诗赋。特别是哲学家、教育家朱熹(古徽州婺源人)曾四次到东阳创办书院、讲学和避居。可以说,东阳的书院之风、教规、教法都始于朱熹。其父朱松也曾到东阳并作诗《东阳社日泛舟观景渡》。东阳戏剧中的徽腔也是由徽州传入。徽州人把院学、戏剧带到东阳;"东阳帮"建筑工匠又把建筑风格、技艺带到徽州。宋室南迁后,徽州人在东阳任职后留居或商人在东阳设店经营而就地定居者有之;东阳工匠到徽州打工后定居于当地者也不少。这给两地的经济、文化、建筑、艺术的交融提供了机遇。 调查发现,皖南古村落和东阳民居仅有三点小差异: 从单体住宅规模看:东阳住宅大,多为"13间头"或其组合,山区因地形条件所限,也有少数变形为"9间头"、"7间头"和"5间头"的,明塘(庭院)大而方正,厅堂高敞气派,适宜大家族活动;而皖南住宅多为"7间头"、"5间头"或其组合,天井窄小,房间少,适合小家庭居住。形成这一差异的原因可能是:受山区地形影响;徽商的职业习惯考虑安全防范较多,喜清静小天地,不喜欢大院落大家族同住;受风水理论影响,建房时就一改大院为小院,改大门楼为小门楼。所以现存的皖南住宅都是"7间头"以下的小宅院、小天井、小门楼。当然,这仅是传说,不一定可信。 东阳民居建筑比皖南古村落建筑的木雕构件更多,精细程度更高,设计题材更丰富。这可能是徽商舍不得多花钱有关,也可能与东阳本地较容易请到技术高超的名师名匠有关。 东阳本地住宅的楼栅比皖南住宅较密。这是因为东阳家家户户腌制火腿、腊肉(素有"金华火腿出东阳"之说),需要有更多的楼栅,用以悬挂需要风干晾晒的火腿、腊肉。 除此之外,皖南古村落的选址原则,平面布局,建筑外形,结构用材,装修手法,雕饰部位,图案设计,题材节取,刀工技法等都与东阳民居一脉相承。具体至砖的型制尺寸,灶台的垒砌,"墙牵"、"柱中销"的做法都一模一样。这说明皖南古村落建筑与其近邻浙西及武义等地的古村落一样,同属东阳民居建筑体系(此体系包括北起湖州,南至处州,东自新昌,西至新安江的广大地区),同是"东阳帮"师傅按东阳民居模式建造的。
(责任编辑:郭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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