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新主人善待它 日本卖车记

　　WILL爱称是“灰姑娘的马车”，但愿它的新主人像迎接公主进家那样爱戴它善待它，也相信它会同样忠心耿耿地为新主人效劳

　　来源：汽车人杂志    作者：房雪霏

　　十几年来，经手开过5台丰田车。

　　目前手头的两台，想尽快精简掉一台。买车的时候，只一味兴冲冲地往家里牵，现在要脱手，却成了不小的负担。个人之间转卖转让亦无不可，问题是这种不受法律程序监护的个人交易日后万一出现麻烦，“罗乱”便难以收拾。

　　回想5台车先后的进进出出，其中3台，都是在购买新车时由出售车行折价收购或自动接管了旧车报废。

这次，不伴随以旧换新，就像打牌死在手里的小3小4，要想放出去，还真要费一番周折不可。倘若只是脱手倒也不难，车娘家丰田车行都有义务回收报废。问题是要处理得全身里外没一点毛病，就算不是妙龄姑娘，也还是想换点现金补贴另一台车的当下费用。于是，就不得不花心思为它找个肯出点费用前来迎娶的婆家。

　　兜售

　　上网检索二手车收购信息，登录一家汽车收购网站http://www.carview.co.jp/ ，注册栏填上了姓名电话及汽车资料。好家伙，先是进来几个邮件回执，之后不出30分钟，电话就接连不断地打来。那感觉就像是各家都要争相抢购。行动最快的是日本首位二手车A公司格列佛，到底是首屈一指，任何一个环节都能抢先第一。电话里要求立刻约定免费查车况时间，当时已经是下午4点半，我说明天可以，那边就问：“今晚行不行？”我说今晚也行。一个小时之后，格列佛员工就等在了门外。放下格列佛电话后，又分别接了4家公司电话，便将次日一整天的时间都分段约定给了他们。

　　验车

　　带着格列佛员工进停车场的时候，天已将黑。见到车做的第一件事，是他先拿出一个牌子挡在车牌号上，从各角度给车拍照片。然后，蹲在车旁，打开那个巨重的手提大包，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一张表格让填写，内容是关于车况以及通过何种途径找到该公司并计划出价多少等等。然后，打开车门，打开引擎，又打开前车盖子。这里那里地仔细听看。他拿着手电筒，时而俯趴在车上，时而跪在地上，把个汽车角角落落查看个遍。那一丝不苟的精密程度，如同眼科医生在做眼球还是眼底手术，就差伸出舌头舔一舔这车到底是酸还是甜。一边查看，还一边在纸上做记录。之后，他就开始用手机跟公司通话。通话内容我基本上听不懂，不是听不懂他说的日语，而是他说的那些话好像不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用的话，都是些密码代号式的数字和字母。

　　等他装起电话时，天已黑透。我站在旁边，身后是1月底的寒风，一阵阵打过来，冷到身体发抖。心里暗恨起来，要知道验车这么复杂，根本不该约他在这么冷的晚上来。

　　交涉

　　他把文件及工具收进他的大包之后，开始与我谈这台车的估价。见我在自我估价栏填写了30万日元，他马上笑起来，“30万？这不可能的。”接着，他问我是否曾经到其他地方询过价，我如实告诉他上个月曾拿到丰田去问过，丰田作价15万。他马上说那是上个月，二手车作价每个月更新下调，何况上个月是2007年，现在已经是2008年，一跨年度价位下跌幅度更大。我问他究竟能给我作价多少，总不至于低于15万吧？他说请等一等，我在等公司的信息反馈。

　　格列佛的售车系统我很清楚，2年前翻译的一本经营学书中，其中有专章介绍该公司网络售车系统建立的详细过程。“几百万日元的汽车每隔6、7秒钟在电脑上击键交易成功，不需看现车，只凭电脑上的评估资料实现交易。没有这种系统化的销售方法，想一天销售7000台8000台简直就是做梦”——这是格列佛公司总裁几年前在《差异化经营》（中信出版社，2006年）一书中的一段话。他们实施一套新式经营体系，总部会按认证标准给不同车种打出分数，然后在20秒之内将此信息通知给现场营业人员。全公司实行“认证监测系统”电脑终端，对各式商品都能立刻做出准确定价。他方才电话里说的那些信息，已经公布在他们面向全球展开交易的公司网页上，说不定已标出车价，这当儿如果有客户询价求购，他马上就会决定收购。

　　守着我的车，就那么站着等。我这边一副不卑不亢，他那里则是一副绝不妥协的清高。我跟他说出他们老板的名字，并讲出老板16岁开始的创业史，他十分惊奇，“呵呵，谢谢你！对我们公司这么了解。”话题拉得这么近，却一点也没能使他紧绷绷的敬业精神放松下来。大约20多分钟后，公司那边打来电话。他躲到我听不见的地方去说话，把我丢到很远。

　　收起电话，他向我说出收购价，16万。“我们大出血，比丰田本家收购价还高，怎么样？如果您承诺，现在就签合同。”我讨价还价了几句，他就说：“这个价全日本也是最高的了。您在carview 一注册，信息马上进入包括我们在内的A、B、C、D、E五家公司里来。我们不仅做得到保证第一个直接接触客户，而且能保证出价最高，这一点毫无置疑。相信明后天那几家公司也会来验车估价，但是绝对没一家会给出高于我们的价位。假设B家出20万收购，我们会立刻出22万从他们那里购买过来……”

　　翻译格列佛公司成功经营史的时候，我曾一度对该公司充满敬意。但是，眼前这个员工的傲慢霸道，却让我十分不快。企业经营需要竞争，但是竞争也有规则，有极限。他们这种藐视同行垄断市场的高傲姿态，让我生出绝不予以配合的逆反心理。于是，就把他打发走了。进房间后不一会儿，他打来电话，说如果决定16万出售，要在次日晚间5点之前打电话，以免错失良机。

　　第二天上午10点开始，一整天接待了前来验车的4家公司。本来，第一家约定时间是10点半，但是他们提前半小时就来到楼下。每家公司查定时间在一小时左右，验车程序都同出一辙。

　　成交

　　与B公司的交涉还没完，C公司验车员也已提前到来。一台车找复数人家来相亲，我觉得很尴尬。不想人家倒大大方方，站到一边去客客气气地请另一家验车员靠近汽车进入工作状态。这天风和日丽。阳光下，跟这家谈谈，跟那家说说，忽然间觉得蛮有趣。他们个个态度谦恭，紧着夸赞我的WILL是绝版的人气车。但我心里清楚，这些温情辞令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谁给我好价钱。B公司支支吾吾半天，说最高15万，立刻，便用格列佛的16万保底价将他打发走人。

　　C公司员工叫松尾，满脸挂笑，看上去30来岁。这家公司在二手车行业中毫无名气，从来不曾看到他们的媒体广告，也不曾在路边见过他们的标牌。交涉价格的时候，他反复强调买卖双方彼此诚意的重要。笑容可掬，土里土气的大阪方言，一串一串说个没完，坦诚厚道。“经营嘛，大家图的都是利益。顾客想卖高价，我们很愿意成人之美。但是也请体谅我们，我们也想卖高价，呵呵。汽车收购进来关键是要尽快卖出去，否则中间费用很快就把那点本来不大的小利消耗没了。比如，收购来之后的保管场所占用以及维修啦什么的等等。本公司名气小，但是肯努力，哪怕少赚点钱，也愿意满足客户……”最后，他说如果真有诚意出售，他愿意出20万收购。临走留下话说，这个估价成交有效时间到当晚7点。

　　回到房间里，便开始徘徊犹豫。尽管自己的车没病没伤，可一旦投放到市场就成了任人评估的二手商品，4家看下来，20万是最高价，看来也就这个程度了。另一层犹疑不决的原因，是不忍放弃的情感留恋。人与车，如同人与马。它虽是个无血肉的金属体，这么多年帮我伴我，小小的空间，遮蔽风雨炎寒，带我行走长途短途，还容纳承载着数不尽的思绪。想到此，不由得缠绵悱恻起来，泪水顺颊而下，滴滴答答一颗又一颗地落在前襟。伤感着，忽然又想起要跟租用着的停车场主人打个招呼，否则，车出售后还要多付月租费。打理现代生活，即便一时陷入多情善感，亦不可忽略遵循金钱思维规则。打通车位主人电话，跟他说汽车要脱手，最近可能解约。那边问什么时候停止使用，我说还没定，计划下周内决定具体日期。他说：“今天是1月31号，如果今天不能决定的话，进入2月1号之后解约，按照合同您要把停车费付到3月底。”

　　合同这样规定，也不无道理。因为排队等着租用车位的人一等就是一二年，提前打招呼，是为让排队的人也提前解约另处租用的车位，否则都要发生双重月租费问题。放下电话时是6点半，算一下若错过今天解约，又要多付1万5千日元（人民币约1千余元）月租费，就立刻给松尾打电话，告其决定签订买卖合同。之后，马上通知停车场解约。当晚9点，松尾送来合同书，并叮嘱准备诸类相关证明，2月7日中午来取车。

　　告别

　　7日那天，正好是鼠年正月初一。吃过早饭已近中午，还要送来家过年的朋友去车站，就给松尾打电话问可否晚一点来取车。他非常善解人意，“当然可以，这几个小时请主人与贵车充分亲近，我晚上再去。”他用敬语称呼我的车，语感就像用中文说“府上小姐”或“贵公子”。

　　签订合同之前，松尾仔细讲解合同条款，并特别强调其中两项。一项是提示详细检查车中有无遗忘物品或票证现金，因为他们可能明天就将车转卖出去，万一有遗忘，追查起来十分麻烦。再一项，是要承诺汽车绝无浸水及更换仪表经历。最后，他又把售后保险解约等办理程序交代了一遍。

　　去停车场递交WILL时，我换上买新车时买来的同品牌同系列颜色大衣。站在车旁，与它合影留念。松尾板板正正站在一边，与我的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拍完照，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打开它的引擎，最后一次抚摸这把钥匙，真有点舍不得。他一听笑出来，说：“您这样一说，好像我们做了特别特别坏的夺人之爱的事，呵呵。”把车开到停车场大院出口处停下来，从一串钥匙中取下WILL钥匙，放在驾驶座椅上，对他说：“请。”他做出诚惶诚恐状，问：“可以了吗？”“当然可以了。你付了钱，这已经是你们的车了”。打开车门，他将带来的一块布搭盖在座椅上，说着“请允许我把车带走”，坐进驾驶室。

　　第一次，看见别人开着WILL出现在眼前。松尾开着它走出停车场，走上公寓前的公用道。他开得极其平稳极其缓慢，像是在接受首相贵宾的检阅。我想，他一定在后视镜里一直看着依依不舍的汽车旧主人，他用他惟一能做的超低速行驶，代替WILL向我示意着相依多年的别情。

　　当WILL消失在路端拐角处，一阵空洞到底的失落涌上心头。WILL爱称是“灰姑娘的马车”，但愿它的新主人像迎接公主进家那样爱戴它善待它，也相信它会同样忠心耿耿地为新主人效劳。86209公里，7年4个月。距离可绕地球两周了。来来回回，在家与供职处周而复始地往返。呵呵，辛苦了，WILL。你的旧主人也真够勤奋。

　　回到家中，看见桌上那20万日元现金，拿起来掂在手里，怎么也感觉不出它与WILL在我心中的同等分量。但是，生活要求我必须用分文来计算它的每一步骤。这20万日元，明天开始就要用于支付另一台车的车检和维修，要换轮胎、换电瓶，还要付年度更新的汽车税和保险费等等。

　　一周以后，嫁WILL得来的20万日元分文不剩。这时才意识到，两个星期一系列做下来，只落得个不添钱处理掉一台车，大有点空悲切的感伤。可是，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为这番努力于内心褒奖一下自己。毕竟，在既定规则中，把一件事做到了无憾无悔。跟这么多人打交道，无非是想省几个钱。这项交易，就像拔河，不卖力不行。钱都是卖力气挣来的，不能轻易就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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