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私家车情景喜剧--爱你在心口难开

　　在一套《物质文化》的书中，有本《汽车文化》，中间有个关于“汽车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章节，采用分组讨论收集意见加以分析的方式。研究者在英国剑桥当地逐户征求到若干参与者，让他们一周一次聚会讨论一个半小时，共计五周。撇开学术研究不提，这个关于日常生活中的汽车“漫无边际地谈话”素材，简直相当于邻里party，甚至可以当成情景喜剧来看。

　　一个男子说：“我的确喜欢驾驶。假日里，每天都开车旅行，让人感觉非常兴奋。比如，一次在西班牙，连续几个小时都穿越在在同一种静谧中，我产生一种幻觉，体验到空间与伟大……”

　　一个四十岁的妇女插嘴道：“哈，他简直是汽车广告代言人。”

　　大家哄堂大笑。

　　另一个笑道：“真让他感动啊。”

　　该男子赶紧说：“我想我应对此有点罪恶感。但你知道，也就是一年有那么一两周享受罢了。但在城市中，汽车是……简直是浪费时间。”

　　可开头笑话别人是汽车广告男的妇女，自己后来也承认：“我觉得自己有辆车的感觉是有点不同。我们全家以前用我丈夫上班时开的汽车，然后我一直琢磨着自己买一辆。虽然我自己那辆车又老又旧，还是二手的，但真是不一样……那种感觉，我的意思是，并不是因为……并不仅因为便捷，我以前用车的时间也挺多。假如我诚实地承认，这有点感情的因素……那是我自己的一辆车。”

　　看着她紧张地坦白并剖析自己的贪恋自己名下汽车那点喜悦，大家亦笑了。

　　她接着说：“……我想到哪儿……你知道，它是专属于我的，一种……也有点，一点那种感觉，你知道的，它让你觉得它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物质带来的喜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有点不太高尚，所以，她需要一点勇敢，讲起来也有些结结巴巴，然而马上引来附和者，另一个妇女说：“我们可以给它们取名字，我就给我的车取了一个。”

　　相比之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妈妈发言就显得流利多了，她选择不要私家汽车。出远门则选择坐公交车，近处么，就自个儿骑车到学校或上班。“我能体会到更好生活质量，远超过蜷在驾驶室。”虽然她也声明当初做出远足只能坐公交车的决定“的确很困难”，但是考虑到好处明显，所以她认为自己现在可以不要汽车，坚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限于篇幅，实在无法一一列举这些居民们的发言，但栩栩如生的微妙心理已略见一斑。这几个例子中，关于汽车带来的好处与喜悦，虽然有点像食欲与性欲一样无法抗拒，但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很享受，甚至贪恋，还是需要一点点直面真实自我的勇气。第一个例子中，讲述者忙不迭地忏悔，自责应有“罪恶感”，并且摆明立场，斥责汽车在大多数时候是浪费时间。第二个例子中讲述者磕磕巴巴，还不停鼓励自己要坦诚交待。似乎只有不要汽车才理直气壮。

　　如果说西方社会宣扬个性解放，又何必在爱汽车上苦苦禁欲？其实，这不仅是沉溺物欲的人性弱点被曝光后的害羞。更重要的是来自公德心的压力。随着发达国家几十年来私人汽车的拥有量的普及，关于汽车对环境的影响被媒体反复讨论，环保意识深入人心，成为人人奉行的公德。

　　如果为了满足物欲使用私家汽车，相当为一已之利而损害公共环境质量。这个性质可就有些严重了。比如你把自家房间弄得乌七八糟，那是个人习惯,没人会说三道四,甚至你还可以说这不是懒散，而是行为艺术。但是如果你朝街的那面窗台上没摆花，或自家花园荒草疯长，可得小心邻居投诉你损害社区公共面貌。

　　曾有个华人室内设计师半夜突然被洋人女朋友勒索鲜花，无处可买，只好商量去偷花。待两人一出门，却为下手对象争论不休。楼下有邻居的私家花园，还有一个社区的公共花园。咱们中国人将心比已，自然不肯损害邻居家的利益，而且觉得公家的东西就是大家的东西，也就是大家都不管的东西，于是打算向公共花园下手。而洋人女朋友觉得偷邻家的花顶多是小偷小摸，不过得罪一家人，而公共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偷了公共花园的东西，是要上纲上线到有失公德心的道德层面的问题。两人争论一夜，也不必去偷花了。

　　大量私人汽车带来的环保问题与城市道路交通压力及安全隐患，涉及的就是公德。公德虽然抽象，却实实在在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个人贪恋物质享受事小，影响公众事大。资本主义社会里，对汽车的依恋，真就像在封建社会中，被道德礼教压制的情欲，人人都有，但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坦然承认。那个不辞辛苦每天走路骑车上班的年轻妈妈，自己也承认真是很辛苦，却骄傲得像守寡几十年的节妇。越辛苦，越骄傲。

　　然而在摒开人们道德的自责后，研究者冷静地进行一番抽丝剥茧的研究，得出结论：“使用汽车的积极意义在于可以节省开支，方便购物，有利工作及与亲朋好友的联系”，然而私人汽车拥有与使用的增加，对社会与环境，会导致新的问题。同时大众在汽车使用中在各个层面表现出“矛盾而含混的心态，感到罪恶与焦虑。”可是研究者特别强调，在以往的学术与政策研究中一直忽视使用汽车的积极后果。比如汽车帮助维持家庭关系的功能，只不过在很极端的情况下才被稍微提及。而使用者也很少对研究者谈论汽车带来的积极情绪影响，常为此感到罪恶与羞于启齿。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笔者一直倾向于环保主义，所以赞扬那些人集体无意识的为自己对汽车的一点爱情害羞。在坦然面对物质文明的享受时，精神与道德上必要的忧虑与约束，也可算是相生相克，不可或缺。

　　忽然想，如果这个研究不是英国而在中国，结果又会如何。（作者：宁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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