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身经历了中国汽车业大事并亲自参与其中的陈祖涛,生动描述了改革开放前和开放后的变化,而他自己也在这个变迁中,将汽车人生演绎得非常充实
来源:汽车人杂志 作者:裴达军
“我今年已经80岁了,我们中国汽车走过的路子,回想起来,是个非常大的话题啊!我估计说上两天也说不完,此30年非彼30年啊!”谈起改革开放30年以来自己亲身经历的中国汽车工业的变化,陈祖涛,这位被誉为“一汽第一人”,参与一汽、二汽组建的老汽车专家顿时心潮彭湃。
走进陈祖涛位于北京市右安门外大街玉林东里的家,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精神矍铄,非常热情地迎接了记者。
谈起自己这辈子把全部心血凝结在为中国汽车的发展上,老人家时而抑扬顿挫,时而低沉叹息,这位见证中国汽车从无到有,从落后到逐渐崛起,亲身经历了中国汽车业大事并亲自参与其中的汽车老专家 ,给记者生动地描述了改革开放前和开放后,中国汽车业的变迁,而他本人也在这个变迁中,把自己的汽车人生演绎得非常充实、璀璨。
改革开放前的摸索
筹建一汽
陈祖涛1928年出生在湖北省汉阳县蔡甸高至山,父亲是原红四方面军政委陈昌浩。1939年,11岁的陈祖涛从延安去了苏联,直到1951年,从苏联莫斯科鲍曼最高技术学院毕业回国。当时,国家正在准备筹建一汽,由苏联支持来建,由于所学专业和在苏联长期的经历,周总理派他去苏联,作为一汽的代表,因此,他被誉为“一汽第一人”。
大概3年的一汽驻苏联代表经历后,陈祖涛又返回国内参与整个一汽的的建设。1955年,陈光祖担任一汽生产准备处副处长、工艺处副处长,后任长春汽车工厂设计处处长兼总工程师。
为了一汽的顺利投产,陈祖涛和当时一汽厂长饶斌去了许多国家,去采购当时苏联还不能够供给一汽的东西,主要是模板、个别设备和一些特殊的生产工具。
由于当时在柏林,陈祖涛和饶斌并没有参加一汽解放1956年7月15日的下线庆典。而此后在德国的经历,使陈祖涛眼界大开。为了采购奔驰轿车给当时邀请来的国际友人坐,陈祖涛在德国采购过程中,有幸目睹了这个汽车最发达国家的工厂,在当时,也算是中国第一人。
“奔驰当时有几个专业工厂,他们的大本营主要生产发动机,总部有个博物馆,因为我们三个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第一次踏上西德的领土,第一次进他们的汽车博物馆,他们就很隆重地挂了我们中国的国旗,很小的国旗插上给我们看,我们一看就很高兴。”
“除了奔驰工厂外,我又走近了大众,对大众甲壳虫我非常感兴趣,甲壳虫全球5000万辆的销量,至今是个奇迹。”
在德国除了采购汽车外,陈祖涛还承担着为一汽解放采购模板的重任。“看中模板后,我为一汽订造了几十吨,我们国内也感觉这个钢板特别好,所以以后老是续订,当时这个模板是用在我们一汽解放的驾驶室上。”
“当时我们没有轿车,一汽建厂投产以前,中国汽车工业是零。解放卡车对我们来讲意义重大,我在一汽前前后后待了10年。”
上世纪60年代,苏联专家撤走之后,国内奇缺汽车建设人才,作为中国自己的专家,陈祖涛勇敢地担当起重任,主持设计并组建了一汽红旗轿车、军用越野车两个生产基地,之后又帮助古巴建立生产美国汽车配件的工厂。
二汽的艰难岁月
一汽1956年投产,差不多9年后,中央提出要建二汽,1964年、1965年开始筹建二汽,二汽当时的方针是为备战考虑,所以二汽就设想要放在山区。
“一机部任命了我们5人为领导小组,饶斌、齐抗、张庆梓3位现在已经去世了,还有一位叫李子政的健在。1965年年初就是我们5个人,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皮包公司,夹着皮包北京、长春来回跑。”
陈祖涛深情地回忆起当时二汽选址的矛盾,既要为备战着想,也要为汽车厂的未来发展考虑,山区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但身处那个时代,某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陈祖涛告诉记者,二汽选址刚开始河南四川陕西都去看过,最后在湖北地区看了30几个县,最后为什么定在十堰市?因为是从四川一条铁路线路过武当山北线,从成都贯通直接开往上海。
“当时邓小平同志建议二汽就建在这条铁路线上,铁道部副部长带领一批人选铁路线,我们在他的屁股后面为二汽选址。”
陈祖涛当时就看中了十堰,十堰是三线,山区山不高,和丘陵一样,但是上面不同意,还要往里走,要去陕西安康汉中,沿着秦岭一线。运输怎么办,物资无法进来,车子怎么出去?所以否了这个要求,最后就定在十堰。十堰当时几十条山沟,但是这里还可以建厂,因为几十公里外是襄樊大平原,离河南近,当时要求二汽“一台设备隐蔽在一棵大树下”,空中看不见,以防战事不测。
1965年花了整年时间,二汽地址基本上选定。准备动工已经是1967年了,全国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当时的十堰山沟里,相对安静一点。二汽第一次动工是在1967年,事实上二汽是1969年才真正动工的。
身处大山为二汽辛勤建设的陈祖涛,也没有躲过文化大革命这场浩劫。由于多年的苏联经历,陈祖涛被戴上了“苏修特务”的帽子,押送到吉林桦甸农村。“我当时像个残废一样,像个乞丐一样。我在农村干了两年木匠,幸好那里的人对我很好,很照顾。”
“1971年开始,这样我一直在农村待到1972年年底,当时已经灰心了,我自己发誓再也不搞汽车了,所以谁也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根本不跟他们联系。”
一个偶然的关系,一汽标准件的厂长知道了陈祖涛在农村,就找到了他,然后二汽知道后马上派人来把他接了回去。
“当时二汽建得很糟糕,根本就是违背规律。本来我不想回去,但是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了一辆二汽生产的汽车,一个军代表也说用牙啃也要啃出一辆汽车,我眼泪就下来了。”
陈祖涛告诉记者,二汽如果按当时的态势,肯定一团糟。生产现场,可以看得见天,下水道一下雨满满的,厂房里都是油,厂子没有围墙,东西乱糟糟。二汽必须整顿。
“实行总工程师负责制后,我成了二汽正式任命的总工程师,开始整顿二汽。我用了1973年、1974两年多的时间,花了不知道多少钱,勉勉强强把二汽修复了,整好了。我做了几个决定,一是二汽总装厂推倒重来,主要的车间重建砖瓦结构,仓库保留;二是1975年把军品越野车投产了。那时候我能同时开6个会,我从这个房间里定了以后又到另一个会议房间里开会,以后有人形容我是和很多人同时下象棋。”
改革开放传来福音
“拿来主义让我乐了”
1975年,二汽的军品投产,此后的1979年,民用产品也实现了投产,这就是后来的东风卡车。虽然二汽的建设和产品都是自己搞的,工厂设计、厂房安装和产品设计都是二汽自己搞起来的,但是无论是厂子建设和产品,还是非常落后。
这个时候正值1978年、1979年,当时改革开放之风已经吹遍中国大江南北,中国汽车终于迎来了新的契机。
“这个时候我在二汽接到了改革开放的第一个信息,邓小平复出了以后我心里非常很高兴,听到小平同志讲‘拿来主义’,我就乐了,因为‘拿来主义’意味着可以合资。”
当时计划经济根深蒂固,许多地方都想搞汽车,但如何搞?技术从哪里来?改革开放对当时的汽车业来说,也是一次思想的大解放。此后,合资谈判成为中国汽车界很时髦的话题。
1978年,美国通用准备和二汽合作中型车,陈祖涛生动地描述当时的情况:通用代表来到二汽后很惊讶,对厂子和生产线非常满意,他们惊讶于这是没有一个外国专家而靠中国人自己建的厂子,但是对他们“你们为什么把有10万辆生产能力的这么个大厂子建在山沟里”的问题,我无言以对。
很显然,美国人无法理解中国过去的情况,中国人花了几十亿,几代人把二汽建在山沟里,这个决策,陈祖涛到现在还难以安心。
后来美国人了解了二汽和一汽的情况后,私下对陈祖涛讲:“你们现代化的水平落后20年。”是的,闭关自守不是汽车业发展的路子,尤其是像中国这样没有技术、没有什么基础的国家。
迎来可喜的合资
有了邓小平的“拿来主义”,汽车合资逐渐变成现实。
“跟美国谈了几年没进展,国内派我带团到美国谈判,对象是一个很小的公司,叫AMC公司,专做吉普车,在二战期间在美国一线打仗的都是它的吉普车。所以中国军方建议我们跟他们合作。谈了几年没谈成,主要是没有人有胆量拍板。我去了一看合适,我就定下来,跟他搞了,所以中国第一个合资,就是和吉普。”
据陈祖涛回忆,此后他非常犹豫,就问美国人在外国怎么生产这个车子?当得知还有埃及也生产时,他就又到了埃及看了,觉得行了就跟AMC定了,这时恰是1983年,这是中国第一个合资企业。
陈祖涛也一直为中国引进轿车技术而奔走呐喊。上世纪80年代,陈祖涛出任中国汽车工业公司总经理时,中国计划经济时代的阴影还未远去,那时,乘坐轿车一直被视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解放思想,发展轿车,成为当时像陈祖涛一样的汽车专家共同的心愿,他们并为之四处奔走呼吁。
“1982年,我们写了封信给邓小平,要求生产小汽车,结果邓小平就批了。”接下来为寻求合资对象,颇费周折。“跑了大半个地球,人家都嫌中国技术水平不行,不能跟我们合作搞轿车,会砸他们牌子的。”
然而,当时惟独大众的董事长卡尔·哈恩博士独具眼光,很有远见。“谁都不想跟中国人合资,而我就要跟中国人合资。”此后,上海大众签约了。
“1984年大众开始给我们零部件,以后他们就派了专家,组织生产线,桑塔纳轿车顺利下线,此后桑塔纳长期没有人同它竞争,直到很多年过去了,通用来了,日本车来了,欧洲车来了,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回想起来,哈恩博士真是非常有远见。”
此后,接连的好事也不期而至。“由于一汽买了美国克莱斯勒一台2.0L的发动机,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当他们知道中国要生产小轿车时,要我们买他们发动机也要我们买他们的小轿车,要我们一次付出2800万美金顾问费。”
据陈祖涛回忆,那是1987年,一汽有个代表团在美国,他和时任上海市领导的朱镕基去美国考察人家的汽车工业,结果一汽代表团就诉苦,朱镕基说:“我来谈。”
“克莱斯勒只派了一个高管的助理谈判,他并不知道朱镕基何许人也,他说我只有半小时。朱镕基是有脾气的人,半小时就走了。当时还有大众代表团也在谈判,结果朱镕基就定了跟大众签字,克莱斯勒公司知道这个事情后,说2800万顾问费我们不要了,就要象征性的一美金。我们说抱歉,我们已经跟大众签字了。”
这样,大众在中国的两个伙伴上海大众和一汽-大众都水到渠成。在这之后,二汽(此时是东风公司)相继也将神龙建了起来。
在合资的过程中,陈祖涛很明白,将来也要不断引进技术生产,但更重要的是开发。汽车工业要发展,要在世界上站住脚,要有自己的开发,这是一个方针性问题。
“我们要咬定国民车”
1988年,60岁的陈祖涛离开了中汽联的领导岗位退休了,但是他对于中国汽车工业的情怀难以割舍,每天想的还是汽车。“中国汽车工业是在及其困难的局面下发展起来的,和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关系越来越紧密,未来更需要更多人的关注和关爱。”
走过自己可谓辉煌的汽车生涯,陈祖涛念念不忘的是自主企业的发展。
“吉利的李书福1998年的时候找到我,希望我给他出出主意,看看他的车子,我去了,我跟他讲了多次,就咬定国民车,虽然便宜,但是将来量大了,你就扬名中国了,扬名世界了。”
但是,这几年包括吉利在内的许多企业,轿车都在加大排量,加宽车身,轿车都是往上走。
“我同意各种类型的车,满足不同胃口,但是国民车少了。汽车不是摩托车加个盖子,有发动机就行,一个甲壳虫车型在全世界5000万辆,这是纪录。我去过几次大众,我见过甲壳虫的设计师,在他们后山立了纪念碑纪念他。工程师当时能够做这么一个便宜、油耗低、安全的车子,真是不简单。”
所以陈祖涛大声疾呼,设计和生产国民车。汽车进入家庭才刚开始,而且只能满足一部分人,现在像桑塔纳捷达夏利这些车还可以,真正的国民车,就四五万块钱。
但低价车不赚钱,这是事实。陈祖涛认为,中国一定要出现一个好的设计师,一个超凡的设计师,设计一个国民车,质量上很可靠,价格不高,油耗不高,这种车子终会扬名世界的。
“现在吉利也好,奇瑞也好,眼睛都是往上看。举个例子,英国有个宾利车,去年在中国卖了338辆。但是这个不是中国普通人的需求,汽车将来进入家庭,是老百姓的汽车,我就呼吁出现这种设计师。”
“我对德国的汽车工业技术很欣赏,那种环境里出了设计甲壳虫的天才。虽然说中国需要慢慢来,,但我们的设计是怎样的呢?希望媒体呼吁国民车,质量,环保,油耗,一个都不能少,这需要一个天才设计师,但最关键的是,还要看我们今后的路怎么去走。”
在陈祖涛看来,中国汽车工业依托改革开放30年的确取得了很多可喜的成就,但如何在现在取得的良好基础上攻克自己的发展软肋,将是下一个30年的艰巨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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