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温岭的车事有点乱糟糟，但那不妨碍关于车的小事，是活在记忆中最有质感的部分。

　　开车回家过年

　　我从温岭来到上海生活。迫于“周围的人全都买车了”的压力，我们也买了车。

　　买车之后最大的感受是开得起，停不起。男朋友停公司，一天要20元，随便到一个什么商场地下车库，停一个钟头要10元到15元。有次我们去一个书店买书，买了一本22元的书，停车费花了22元，等于一本书花了44元。过年去买衣服，逛商场时间久一点，停车费都要50元左右。就这么算下来，一个月的停车费要600元以上。开车去吃饭，有时候找不到停车位，只能停在路边，会被贴条，一张条200元。所以我们很少出去吃饭也很少开车出去玩。

　　平常回家，我们一般都开车。每次从家开回来，总是摇摇头，坚定地想：下次回去再也不开车了。但是，因为买票难，过年我们还是开车回去了。

　　早上出发，到家是傍晚，加上天气还不错，旅途并没有那么糟。回程就没那么顺利了，下午出发，开到一半天就黑了，还下雨，路上都是被撞傻掉的车子，还有一辆侧翻的大面包车，广播里一直在说事故已经有12起了。长长的、黑漆漆的路，让我们一点也不觉得有辆车能开回家是一件幸福的事。

　　拜年喝酒，“要开车”在温岭是一个不成立的借口，你要是被温岭人劝酒，认栽是最经济的选择。拜年聚餐，温岭人会在几杯酒下肚后大声地笑着说：“都喝下去了，车不知道谁开回去。”

　　听到这些不管不顾的爽朗声音时，你会发现，家乡人熟悉得可爱。

　　买车讨老婆

　　在温岭的家教中，“找吃、等死、要面子”是开门三件事，也是人生的终极意义。要面子就要装点门面，如今的温岭人基本已经奔小康，因此，汽车自然而然成为了装点门面的不二选择。

　　另外，在对财富狂热的台州人心里，车也是另一座值得征服的高峰。就这样，汽车默默地加入了温岭的面子大战。

　　温岭的年轻人很早就开始憧憬自己的第一辆车，大学毕业到结婚是考虑买车的最热时期。温岭的小年轻，从26岁开始，就会突然发现身边的朋友、同学，个个都买车了，像小时候，突然发现亲戚朋友家都有了电话、电视机。身边有车的人家渐渐多起来，表妹嫁人，有了车夫；同学结婚，买了车。结婚，是买车的好时机。要结婚的同学悄悄地说：“这几天我买了辆车，嘿嘿，但是我驾照还没考出来，考到第三次了，呜呜。”

　　相亲时，一辆奥迪A4级别以上的车停在那里，省却了很多口舌。在温岭流行一句话“买车是为了讨老婆。”有人开玩笑说这种行为“把相亲市场搅浑了。”在相亲市场，有房有车是基本配置。在温岭拥有一辆十几万的车，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车，奥迪、宝马、奔驰在温岭是入门车款，在温岭街头你会经常看到开着宝马3系和奔驰2系的年轻人，堵在马路上拼命按喇叭，一脸焦躁。

　　10年前，车是奢侈品，如今已经不是了，随着车价下降，收入升高，普通人家也买得起了。但车依然经常与炫富联系在一起，某些愤愤不平者会爆料：“他啊，欠很多钱呢，看，又买了一辆路虎。”满眼的鄙夷。温岭开豪车的人中间，不乏很多欠债不还却一直在换豪车的人。所以，车并不全都与风光美好联系在一起。人生得意出人头地的重要标志就是有一部车子。温岭人认为拥有一辆名车，人的身段就会陡然提升好几个层次。

　　温岭的车

　　在温岭，车绝对是励志的物什，“谁不希望有洋房、汽车呢？”温岭做生意的家庭多，赚钱总是他们源源不断的动力来源，这种对财富的渴望贯穿温岭人的一生，时尚品是他们攀比的战场，汽车当然不能除外。

　　车会告诉你哪家比较有钱，十几年前就有桑塔纳的表姐男友很有钱，由此推测出牙医比较好赚钱。

　　温岭有鲁迅嘴里的“硬气”，具体表现在温岭人极度不喜欢磨磨蹭蹭纠纠结结，对，就是这个流行词——纠结，温岭人讨厌纠结，他们喜欢速战速决，“爽气”是温岭人喜爱的品质，他们也极少质疑、反思自己的决定，当阻碍发生时，会出现一种戾气。

　　温岭人生活节奏很快，什么都是火急火燎的，硬气、爽气、戾气非常全面地体现在温岭人买车和开车这件事上。

　　温岭的交通着实让人头疼，司机不知道转向灯是干啥用的，还爱鸣喇叭。一有行人或车挡住去路，就会往死里鸣喇叭，“嘀嘀嘀”，此起彼伏，分外刺耳，公交车也不例外，乘公交车，千万不能坐前面，会被喇叭鸣得头晕目眩。他们不知道地上的白线是干嘛用的，永远开在白线上。在闹市区，双向道生生地被开成单向道。另外，出租车不打表，都自个儿喊价，过年那三天，公交车、出租车、三轮车的价格都翻了一倍。

　　在温岭街头磕碰太多了，以至于发生交通事故的人都很淡定：“啊，又碰了。哦。”

　　爸爸的摩托车和妈妈的自行车

　　跟乱糟糟的温岭街头汽车比起来，记忆中爸爸的摩托车真的安静了很多。

　　穿过记忆的外衣，回到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年代。冬天，黑夜，大风，冷，从亲戚家拜年回家的路上，一家四口坐在摩托车上，爸爸坐在第一个，我坐爸爸后面，拼命地抱住爸爸，生怕他冷，最后小手冻得通红。回想起来，这种时候，竟是父女感情最亲密的时刻。

　　读小学的时候，爸爸有一辆车身上写着100的摩托车，那段时间，他总爱在吃饭时间说：“你考试的分数跟我的摩托车一样就好了。”第一次我听不懂，专门跑去研究了摩托车，发现奥妙之后拍了一下摩托车说了声“切”。

　　记忆中，妈妈总怪爸爸车开得太快，说害怕，但爸爸并不以为然，他们总是那样，看上去好像小孩子的口角。

　　初中住校，每周五，爸爸妈妈会一起骑着摩托车来接我回家，周日下午，她们又会把我送去学校。那段时间，空气总是很宁静，回到家，因为妈妈在家的缘故，家里也总是很干净，吃完饭，我就跟洗衣服的妈妈聊天，说学校里的事。

　　妈妈结婚的时候买了自行车，说是上海的牌子，潜台词就是：质量很好。妈妈非常爱惜它，我和弟弟经常坐后座一起去外婆家。有一次准备妥当了，刚出门，三人连车摔倒在菜地里，我和弟弟大笑，快乐得不行，妈妈却很生气，那次外婆家没有去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就像所有小孩会犯的错一样，我的第一辆自行车中看不中用，大红色的车身，小巧的造型，让我神魂颠倒。当时我使用了我每次想买东西时都会说的那句话：“买完这个就再也不买了。”非常信誓旦旦。

　　奶奶年轻时，船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嫁过来的奶奶经常划船去看太婆。爷爷奶奶以前划船出去卖糠卖米，爷爷也因此获得了一个船老爷的外号。

　　外公的三轮车

　　外婆外公的车，是一辆三轮车，妈妈说，外公步行去很远的地方买了三轮车，再自己骑回来。老一辈的省钱招数，总被80后不屑。为了省钱，外公都是自己搬重物，龙骨（脊柱）就是那样断了的。年轻时，外公一块一块地抗大石头，在山头盖了房子，为三个儿子娶了媳妇。

　　外公只要出门就会骑着他的三轮车，车上放着一把带靠背的竹编小凳子，外婆就坐上面。从外婆可以很麻利地爬上去到现在必须用手把脚搬上去，再渐渐把身体挪上去，这辆军绿色的三轮车陪了他们十多年了。

　　他的孩子，已经习惯了从三轮车有没有停在家门口，来判断他们在不在家。

　　他们经常骑车出去看戏，看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或者在上学的外孙们。

　　读高中那会儿，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住在亲戚家，外公就经常骑着三轮车来看我，担心父母没在家的我，孤单。那个时候，每当他看到弟弟不开心的脸，就特别心酸，背过身去抹眼泪。

　　记得外婆有一次喝了小酒犯高血压，就是外公坐在三轮车上，让隔壁邻居骑车去医院的。外公当时死死地抱着外婆的头，死死地望着外婆涨得通红的脸，在三轮车上颠簸着去医院。胆小的外公，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外公很珍惜这个头脑简单喜欢开玩笑的老伴。

　　在温岭，像这样对行走充满欲望的老人，有很多。因为他们感觉自己被人需要。

　　而岁月，就在这琐碎的行走中，变成了深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