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厦门
一个49岁的转业军人,回来是很茫然的,因为一辈子在军队,突然回到南方,尽管在这里成长,但已隔30年,物是人非,十分陌生,样样都得从头做起。
1949年10月中国解放后,我就没心思读书了。尽管我成绩不错,但我坚持要去参军。正好是抗美援朝,所谓10万学生参军,我也在那股大潮里。但我走得较晚,大部分学生1950年走的,我是1951年,还在念高三。那段时间国民党经常轰炸厦门,金门很紧张,厦门大学不能正常上课,临时安排了部分学生在龙岩上课,大概有半年时间。我趁父亲去龙岩上课时偷偷跑去参军。
父亲对我简直是失望至极。在他看来,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子承父业。我母亲一直重病,父亲做完手术后,眼睛又失明,弟弟还小,整个家庭都指望我。但在那种热潮下,青年学生们都极度亢奋,都去扭秧歌、演戏、演话剧等,真正能静下来读书的没几个。
参军后,我被分到六军(全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二兵团第六军),军长是罗元发,福建人。他说需要一批学生兵做文化教员,这样,我们大部分人去了新疆。六军属二兵团,是个老部队,是由保卫延安的教导旅和新四旅合编而成,司令员兼政委是王震。王震当时带了两个军,解放新疆和驻守新疆,一个在南疆,一个在北疆。北疆的就是六军,过去就是彭德怀领导下的六纵队,擅长打仗。
我整个人生观发生了彻底变化。以前我是个知识分子,有点小资产阶级情结。而六军里很多都是从陕北下来的原38师的老红军,连军长的马夫也是老红军,资格非常老。在这种环境里成长,我接受到不同教育。这就带出了很多故事。有段时间,我被抽调去写军史,大概写了一年,对长征、抗战、八路军和解放战争的历史有些了解。
我在新疆待的时间不长。1952年中央军委要在陆军基础上组建空军,我所在的六军被成建制地调往兰州,成立了西北军区空军,后改名为兰州军区空军。原来六军政治部变成西北军区空军政治部。我原来在政治部,被留在空军机关里。我猜,原因可能是我文化程度较高,当时全军里高中毕业的只有三五个人。
兰州军区学员被送到东北航空学校进修,学员分三种:空勤(驾驶员)、地勤和参谋。我被分到参谋里,但我喜欢空勤,可惜资格不够:一是身体不够格,我特别瘦,不到100斤,简直是文弱书生一个;二是政治不够格。
我对航空一窍不通,就从最基础的学起。可挑的专业很多,有飞机发动机、特种设备、雷达、电器、军械等七八个。我学的是发动机和飞机,在东北学了两年,总算搞明白了飞机、发动机的结构和工作原理。这跟我后来所在的汽车专业有点联系。
这期间运动一个接一个,地方有肃反运动,部队有审干运动,还有三反五反运动等。我父亲虽然是知识分子,但要追根溯源,他出生在地主家庭;母亲要追根溯源,我外公曾在上海嘉定开过小毛巾厂,也有地主资本家背景。这还不打紧,最严重的是,我的姨父、舅父等,都曾任国民党高官,而且在美国,我也因此受到牵连。
空军领导机关设有司令部、政治部、训练部、工程部和后勤部5个大部。回来后我被分到空军特有的工程部,对飞机进行维护、修理、检查和安全技术保障。
1961年,经部队同意,我报考了军事院校,考上了哈军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但因政审不过关,没去成。我有些生气,也为了赌口气,就去买了一套莫斯科航空学院的教材,花了3年时间来自学。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学进去后,慢慢就有了兴趣,就能钻进去。我后来在飞机发动机方面解决了一些疑难问题,总结过经验,发表过文章。比如,西藏叛乱时给空军提出的考验就很严重——为高原机场做技术保障,当时全世界都没有4000公尺以上的机场,因此没有任何借鉴经验。
西藏空气稀薄,升力不够,发动机功率降低,因此飞机起飞滑距距离要拉长很多。针对这种问题,我主持编写了一套《西线作战机务保障经验》丛书,这套书我没有保存。应该说,空军的建设和发展,就是从最早进去的这批青年开始。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我都在做技术保障工作。这是我青年时期的前半段生活。这段故事没有多少起伏,可谓波澜不惊。
文革时我很侥幸,没受到多大折磨,但也是半学习半批斗,搞了很长时间才过关。也算机缘巧合,陕西地区由三军(陆军21军,兰州军区空军、总后和陕西省省军区)组成的支左委员会,兰州军区空军的代表是副司令方升普,是个很有名的战将,跟皮定钧一起被喻为“皮方”。方升普带了几个干部参加支左委员会,我算一个。
一支就是10年。那时叫群众运动,分为两派,文革乱就乱在1967年~1969年这3年,还有武斗,我们去安定,做群众工作,促成两派的联合。最后成立陕西省革委会,进行三结合,即老干部、支左解放军和群众带头人结合起来。1969年~1976年我被留在政府工作,后来到了省委和省政府办公室,接触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粉碎四人帮后,问题又来了。支左委员会里的一个主要成员——21军军长胡伟,这个人曾任兰州军区副司令,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军委办公厅主任。他被认定为四人帮的线,尽管最后也没定性,此事不了了之,但整个支左干部都受到影响。
我当时的职务相当于现在的省办公厅主任,我没有以权谋私,也没有整过任何一个老干部,而是力所能及地挽救他们。我还没脱军装,干脆就回到兰州军区,脱了军装的军人则留在地方上。这时我渐渐有些醒悟,便向空军申请回家。经过争取,1982年我转业回家。
此时我父母都已去世,父亲1956年离世,母亲是1961年。我回到厦门时,已经49岁。我最有作为、精力最旺盛的这段时间,被文革耽误了。应该说,一个49岁的转业军人,回来是很茫然的,因为一辈子在军队,而且在大西北,突然回到南方,尽管在这里成长,但已隔30年,物是人非,十分陌生,样样都得从头做起。
好在我身体不错,倒也不觉得老气横秋。并且回到青年时代的家乡,也有些兴奋。正好赶上改革开放大潮,经中央批准,厦门正在筹备成立经济特区。经济特区这个概念1980年就提出来了,深圳走得比较快,是第一个经济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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