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量总监

　　这个职位也很难任命，对上你要六亲不认，说完了还不能让人家有反感，领导还得支持你的工作，对下要特别好。总之，很难。

　　然后，就开始做世纪星，从头干起。它是在奥迪100基础上改的，在北京开发布会的时候，总设计师是王跃建，我是质量总监。

　　那时候的车除了发动机以外全部都是自己的，发动机是克莱斯勒488的，但不多，主要是尼桑V6的。当时我们做匹配，发动机能装上，车也能开走，但是动力性怎么发挥到极致，油耗怎么降到最低，用户怎么最舒适，跟底盘要做匹配、做标定。因为没有经验，到处问，说会做的那些人也都没有做过几次，因为没有那么多车，很困难的。

　　世纪星总共生产了6年，厂里的领导们都开这个车，最后一批供给了解放军，后来也给轿车公司的二级经理配发此车。这个车的发动机有问题，后来知道V6是尼桑淘汰的，油耗高，冷启动差，当时供货慢，价格也降不下来。

　　V6当时在日本已经不生产了，有人要，才生产一下，质量没办法保证。而且模具寿命已经到期了，就像现在汽车生产以后要保留十年配件，之后再生产出来的跟原来的质量是不一样的。日本人搞汽车是最精益求精的，能省钱的地方一定要省钱，以丰田最突出，什么东西都要“吃光拿净”，车要停产了，模具也基本上是到期的。

　　红旗世纪星后期，一汽已经开始重点搞马自达6了。当时厂里想做高档车，觉得马6不够高档，但轿车公司还是把它坚持拿下来了。一汽跟马自达的关系只能叫做商务伙伴，既不是合资，也不是谁投资谁，技术上和资金上也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我买你的东西，我再干。

　　当时一汽跟很多国外的汽车厂都谈了，奔驰、福特、马自达、丰田。耿厂长跟奥迪谈得算成功，我们把奥迪100的图纸拿来，技术就全是我的了，改完之后把488的发动机匹配进去。大众的总裁开完这个车后感觉不比奥迪100差，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他来的那天正好是休息日，通知工人过来也来不及了。他非常不满意，说你们连让我看都不让看，由于这个误会我们之间关系就变得紧张了。

　　总的来看，我在一汽工作40年，我对一汽这些老的领导，这些老前辈们，还包括像耿昭杰这样的领导，还是非常尊重的。我觉得他们还是干事的，现在干起来太难了。

　　我在一轿当质量总监的时候，曾经卖给杭州一千多台红旗做出租车，用的是德国给我们的已经淘汰了的016变速箱，结果变速箱换档出了问题。后来全国都有反映，最多的时候一个月生产两千台索赔达一千台。轿车厂的几个领导都到过现场，要钱给钱，要什么给什么，但解决不了问题。

　　后来领导把我叫过去，用三个月的时间把这个事情解决了。当时很费劲，高压油管到处都漏油，高压油管不会做，在国内又买不到。其实很简单，用旧接头换新高压管就行了，但是就没有人去做这个事。那时的设备、生产线都是人家淘汰的东西，我们又没有钱买设备，这些事怎么弥补？

　　就得靠人的热情，对企业的发自内心的热爱。工人每天认真做的就是这些事，但恰恰有的干部和工人之间就有矛盾，不行就罚，不能干就走人。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个地方是他最熟悉的，他走了不会有任何交待，换一个新人什么都不知道，问题更多。

　　我去解决这个事时就跟工人说，你们自己考虑，这个企业不好了你们要啥都没有，你是给你自己做，你既不是给厂长做，也不是给我做，你也别管上面，也别管下面，把自己的事做好。一个一个关键点你去说服了，这条一线就串起来了。这些工人可能都有一些实际困难，有什么问题帮助他解决了很重要。你说一句坏话他可能记一辈子，你给他做十件好事他也不一定记得。有恩不报很正常，睚眦之仇，一生不忘。

　　所以与工人谈话尽量不要去批评人，有事谈事。我觉得这么做对，要不咱俩试试，看哪个做的好，让你走一段弯路也可以的。你走一段弯路觉得不行，那能不能试试我的办法，一试就好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到天津非要坐高铁吗？公路不行吗？飞机不行吗？我从大连坐船到天津不也行吗？不是都到了嘛，这是怎么理解的问题。万一你说的不高明呢？你逼着人家去做，还没有成功，其实人家的弯路可能还是对的。这样自己也有回旋余地，对人家也有好处。

　　质量工作组的人有时候就是太直了，总是觉得你错了就是错了，现在想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再仔细讨论一下，你再来迂回做一做，再举一反三一下，可能效果比直来直去要好得多。我当质量总监是最得罪人的，1998年，一汽取消22个部门，包括质量处，当然我这个质量总监还是保留了。

　　我觉得，质量是靠个人的觉悟做起来的，做品质是要满足用户的需要，就是我怎么讨你喜欢，绝对不是监督工人做的对与错。这里也有一些相应的手段，就是生产工人做完了以后不知道东西做得好与坏、对和错，质量部门的专门人员要做一些检验、检测，然后把这个结果告诉负责制造和设计的人，然后大家再一起衡量这个东西符不符合用户的要求。

　　搞质量绝不是专门拿显微镜找别人毛病的，那就搞坏了。你找人家毛病，然后开始惩罚，其实惩罚能解决问题吗？解决不了，反而出现一个对立，就是被罚的人非常反感，惩罚的人没有达到目的。

　　抓质量就是要把结果明明白白地告诉人家，然后和人家一起研究，找到解决的办法，一点一点地优化，这个过程就是从非常繁琐的事向最简单的方向去做。天下所有的事都一样，繁琐的事越做越好做，但要想把这个事办成了，必须把它变简单，变简单是一件难事。

　　我抓质量的时候，还有一点，就是要让工人心情保持愉快，如果给工人加的负担太重，一天没有一个重点，这是不行的。工人一天老拧这一个螺丝，他其实是很寂寞的，一天到晚反做重复的劳动，人的心情很难愉快，会特别容易疲劳，生病。如果非常高兴地做一件事就可以避免这些。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几个人比赛，谁第一、状元，奖励一百块钱，其他人不服气，下个礼拜再比。这样，工人的积极性就调动起来了。

　　我退休的时候，办了一个手续，接着就被返聘了，加上返聘费，钱倒比以前多了。但是老占在那个位置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后来干部越来越多了，办公室也紧张，2007年我就休息了，质量总监这个职位也没有再任命别人。

　　一汽就我这么一个质量总监，前面没有，后面也没有，空前绝后。这个职位也很难任命，对上你要六亲不认，说完了还不能让人家有反感，领导还得支持你的工作，对下要特别好。总之，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