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我曾对冯克同志做口述历史访谈。那次见面,尽管他经历过两次中风的打击,但他对自己的汽车人生,对北京汽车工业,对中国汽车工业的未来,依然思路清晰。在两次长达四五个小时的访谈中,王春玲女士一直陪伴其左右,并为我们做翻译(因中风,冯克同志说话有困难)。他们相濡以沫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如今,斯人已逝。
一周内三见毛主席
我从16岁参加革命讲起。我是山东德州乐陵人。你知道,德州扒鸡有名,乐陵小枣也非常有名。
1938年,我在乐陵县小学教师训练班里学习,准备当老师。当时,德州还是敌战区,不过,八路军的力量也很强。一天,我们突然看到延安抗大的招生广告,大伙儿抗日积极性很高,都踊跃报名参加,我也是其中之一。
这年的7月,我们离开乐陵步行前往延安。由两个八路军战士带队,我们走了3天,第一站到达冀南,即河北省南部的南宫县。在当地的一个庙里,八路军129师派人接待了我们。然后我们继续往西走,到达山西中部,后进入晋东南地区。
在晋东南,四处前往延安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们组织了一个连。指导员是个女同志,名叫唐克,她领着我们直奔延安。前前后后,我们共走了3个月。
回过头看,我们一起从乐陵出发的十来个人,有的中途回去了,有的参加国民党了,走到延安时不到十个人。上世纪80年代去世的王是我在乐陵一块上学的发小,现在还健在的就只有王力山,他从一汽出来后,一直在济南重型汽车厂工作。
到延安,我被分配到抗大五大队学习。当时,党的六届六中全会刚刚结束。邓小平同志给我们作报告,讲论持久战的意义。那是我第一次听邓小平同志讲话。林彪是抗大校长,负责组织会议。
到延安的第三天,抗大召开"讨汪(汪精卫)拥蒋(蒋介石)"大会。地点是在延安县城大广场上,罗瑞卿同志组织会议。毛主席第一个出来讲话,我们坐在第一排听,那时我还听不太懂毛主席的话,他的湖南调比较重,还老咳嗽。接下来是国民党代表蒋学谦讲话。
那时候见毛主席比较容易,我在一周内连见了他三次,都是在延安县城的大街上。过马路时,他下车,大家就能看到他。毛主席的车比较特别,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面包车,我后来知道那是爱国南洋华侨送给他的。
我在延安的几天,记得每天晚上都有娱乐节目,还能看电影。主要是苏联电影。我们也看不懂。说实话,我们刚从乡下过来,还接受不了那些洋玩意儿,即使有配音也听不太懂。
到延安一礼拜后,得到日军要轰炸的信息,我们随即被疏散,我去了延安西边的甘肃庆阳县。离开第三天,延安就被炸了。在庆阳,我们先修窑洞,晚上住窑洞。在庆阳停留了一个月,等到窑洞修好,我们住了没几天,上面又来一个命令"撤",我们抗大五大队就集体撤走了。
然后我们到了西安边界的延长县,这里出石油。我们在那里进行休整和学习。学什么呢?就是"七分政治三分军事"。接着我们过绵山,这里已经接近山西了。没多久,我们到了绵山东面。最后我们到了晋东南潞城县的八路军总部。
当时大家边学习边准备战斗,每个班要派一个人去参加游击战。我一直学到1938年8月15日,那时山里面有些地方已经下雪了,进入了冬天。1938年12月我在延长县桥上村加入中国共产党。
我们学习一年时间就毕业了,被分配到曾思玉(后为上将大军区司令)领导的山东营,这里都是山东进步青年,准备回山东抗日前线抗日。大家都很高兴,到了泰安后,上级突然决定将我们一个班留在了鲁西区党委。
抗战时期不比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学习。1940年1月1日,我被分配到山东鲁西区党委民运部。民运部下设青委会,主要是发动农民和青年抗日。我就一直做青年工作,后来也做儿童工作,主要工作地点是在鲁西南地区,即现在的荷泽市。
1946年,蒋介石撕毁停战协议,发动内战。当年国民党打到郓巨县,而且对解放区实行全线进攻。此时我已当郓巨县副书记。这个地方在郓城和巨野县边远地方。
说来也有个故事,当时上级批示要坚持游击战,国民党打进来时仍然要坚持斗争。我们有时撤,有时进,坚持县不离县,区不离区,同时还要发动群众和蒋介石斗,我带领县委机关十几位同志坚持住了。
后来我当了县委书记。国民党军队来了,我带领县委工作人员和先进的村干部躲起来。等他们一走,我们又发动群众,一手拿枪,一手分田。1948年1月我调任巨野县任县委书记,战局方面我们转为主动,主要任务是给华东野战军十纵队(陈毅领导的部队)供应粮食,所以我就发动农民种好粮,收好粮,"组织支前,小车滚滚"。
全巨野第一次解放是1945年冬天,真正解放是1948年。国民党被彻底清除后,我们才回到县城。后来我的主要任务是动员群众搞好生产,改善群众生活,抓抗旱,解决水灾带来的系列问题,以及支援前线等。
1950年我的工作发生了变动。当时,中共中央下设几个中央局,上面决定调部分县委书记到中共中央华北局工作。华北局设在北京,薄一波任书记。当年国庆节刚过,我就到了北京,进入华北局。在华北局我任组织处副处长,主要负责党员管理工作,干了4年多,直到1954年7月份华北局撤销。
这时,新中国开始进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要进行大规模工业建设,比较优秀的党员干部要支援工业建设,我就从华北局调到新组建的北京汽车附件厂,任党委书记,从此开始了汽车生活。
"大干100天,生产100辆"
北京汽车附件厂主要给一汽和洛拖配套。一汽1953年动工,北京汽车附件厂1954年下半年动工。当时附件厂厂长是崔绍武,1955年换为李锐。李锐是原前门区区委书记,现已去世。我去的时候,办公是在原国民党409厂,在北京天桥附近,北京解放后改为后勤修理五厂,原国民党军队的上校、中校部分人留下来工作。
我们成立了附件厂筹备组,我是负责人。1954年9月,筹备组与北京汽车配件厂(即后勤修理五厂)合并,成立了第一机械工业部汽车局北京第一汽车附件厂(后改名为北京第一汽车附件厂)。北京汽车配件厂原来属于总后,1947年成立,专门用来修理汽车。在抗美援朝期间,这个配件厂还生产了中国第一辆国产摩托车——井冈山摩托车,1954年合并时摩托车生产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北京第一汽车附件厂后来新规划了一个地方,就在呼家楼附近,也就是后来的北京汽车制造厂厂址,现在建中央电视台的地方。这个项目1955年得到一机部的正式批准,中央投资了2900万元,占地面积51.2万平方米,1955年建成。
那时,我们基本上还生产苏联配件,主要有化油器、汽油泵、滤清器、调温器、刮雨器、压力表、气缸垫、油封、前大灯、轴瓦等,主要为一汽的解放货车配套。技术上不那么先进。我记得有个化油器部件,我们想改进,但苏联专家不同意。苏联不同意,一汽也不好意思改,他们说苏联的东西不能乱改。
但到最后,从提升技术层面考虑,我们还是做了改进,因此做了些斗争。有意思的是,苏联专家瓦留申回国时,偷偷拿走了我们改进后的化油器,可能他也觉得改进后的零部件更实用,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吧。后来,不只是一汽用这个配件,汽修厂也用。
1958年我国迎来了第一个汽车热潮,当时国内只有一汽一个汽车厂,而一汽也只有解放牌中型货车一种产品,远远满足不了市场需要。而建立一汽后,国有也再没有力量建设新的汽车厂,因此中央就提出地方上汽车工业的想法,并大幅度下放了经济管理权限,包括把大多数中央企业下放给地方管理。
在这种形势下,各地方也加紧了研制汽车,据说当时全国27省市区共试制生产了233种汽车产品。时任北京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彭真和刘仁同志都主张北京上轿车,还成立了北京汽车试制领导小组,组长就是北京第一汽车附件厂厂长李锐。
我们厂虽然是个汽车附件厂,但一直和军队有密切关系。最初为抗美援朝造军用摩托车,一个车斗带三个轮子的那种。那个时候造汽车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从国家领导人到一般群众都很热情,有的工人修了一辈子汽车,也没造过车,特别希望能够自己造车。
1958年"五一"节,我们造了一辆手扶拖拉机给国家献礼,后来把它送给了北京手扶拖拉机厂。五一献礼后,十一还得献礼啊。怎么办?我们就想造汽车来献礼。
经过多方面的比较,我们从印度大使馆买来一辆德国大众的小轿车,它是后置发动机,结构比较简单。我们把它作为样品仿制。买来后,我们提出口号"大干100天,生产100辆",并成立了汽车指挥部。我负责协调,总工程师是张世恩,他负责技术。张毕业于清华大学,一直在修理厂工作,思想很正派,文化大革命中挨批斗,受不了刺激,最后在工厂里跳楼自杀,可惜得很啊。
我们成立了工艺科和设计科,厂里投入200万元,都是自己的钱。那时大家积极性很高,有条件上,没条件也上。工厂没有地方让我们做汽车,结果工厂到处都是试制战场。我们在办公楼边上搭一个棚子作临时项目组,把工厂大礼堂舞台和第一排椅子之间的空地也用来试制汽车。
当时有个比较好的做法叫"三结合",就是领导干部、技术人员和工人联合攻关。清华大学教授宋镜瀛、程宏、黄鼎模和汽车八届毕业班的近百名学生跟我们一起参加了测绘开发工作。我们先测绘,再画图,连发动机都是我们手工制造,当时我们的车床工人连头发几厘米的热胀冷缩都能算出来。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58年6月20日,北京第一辆小轿车诞生,这车就是井冈山牌,它长4100毫米,宽1560毫米,高1450毫米,排量1.192L,额定功率36马力。试制成功后,我们把车开到彭真同志家里报喜。然后召开庆功大会,一机部汽车局负责人张逢时到会祝贺,并在会上宣布将第一汽车附件厂改名为北京汽车制造厂。
大会结束后,由彭真同志带队,我们将井冈山轿车开进了中南海,向毛主席报喜。毛主席、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中央领导都看了井冈山轿车。毛主席看后说:"好,附件厂能生产汽车,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北京汽车制造厂这个厂名是由朱德总司令题写的。当时,我给北京市委书记彭真同志打电话,本来是想请他题词,结果他说:"我给你找人,找总司令来题。"没想到,朱德总司令答应得特别干脆。从这年起到1973年,他先后6次到北京汽车制造厂视察,并到宿舍看望职工,给北汽职工以极大的鼓舞。
1958年7月27日,北京汽车制造厂正式挂牌。挂牌时整个一条街的人都过去了。有汽车局的领导,张彭(后任北京市副市长),农机总厂厂长李本(后任北京汽车工业公司总经理、农机部副部长)等。北京汽车附件厂历史宣告结束。现在这块牌子还有,成了无形资产了。
为了向"十一"献礼,我们一共生产了100辆"井冈山",其中近50辆参加了国产9周年游行。在过天安门时,我们是连推带开弄过去的。为什么说连推带开呢?因为那时技术毕竟不高,大部分车能开过去,但也有小部分车开不过去。
造了"井冈山"后,大家都很兴奋。后来北京市委第二书记刘仁同志到厂里去看了这车,他说,你这车不行,级别高的领导不能坐那么小的车,又说现在坐车的是"老爷",车不能刮风透、下雨漏。他这样说也有道理,因为那时还没有成批的冲压件,零部件都是人工敲打出来的,所以说被形容为"刮风透,下雨漏"。结果,"井冈山"未被立项。
后来一机部领导和北京市领导都要求我们试制高级轿车,所以我们很快就停止了井冈山轿车的试制工作,算起来我们前后共试制了154辆井冈山轿车。不管如何,这对我们都是一次锻炼,如果没有井冈山牌,就没有后来的北京汽车工业。
BJ212很成功
要说北京汽车工业的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1958年到1960年,这个阶段的特点是国家没有投资,北汽每年从配件中拿200万元来养汽车。
第二个阶段,1960年以后,北京开始生产东方红轿车,后又开发了北京牌轿车。这个阶段的关键是在1966年,国家考虑在北汽上军用吉普项目。当时军队要军用车,国家计委批复立项,于是就有了"一个点、一条线、一条街"方案。
"一个点"就是以北京汽车制造厂为中心,"一条线"就是从大同、武汉到北京,大家合作生产军车。"一条街"就是在北京的几个定点企业都在一条街上,如北京内燃机厂、北京齿轮厂、北京热电站和北京轴承厂等。
在1960年代以前,军车一直是进口苏联的嘎斯69。1960年中苏关系破裂,军车失去了供应来源,为此,国家紧急向北京汽车制造厂下达了生产轻型越野车的任务。当时全国有好几个省市都在造军车,仿的都是嘎斯69。国家定点由北京汽车制造厂生产时,说实话也是有不同意见的。有人就认为北京汽车制造厂就只有附件厂的基础,生产民用汽车还可以,而军用越野车是部队指挥员用来指挥作战的,生产这样的产品有政治风险。
军队向我们提出两种意见:一是根据战争需要,军车应小巧方便灵活,应设两个门;二是上下要方便,军车要做得大,得设四个门。
当时军队参谋长是罗瑞卿,副参谋长是张爱平。罗赞成第二种意见,张赞成第一种意见。我们集中了这些要素,造出三款样车,让大家来挑选。第一款是210,属小巧灵活型,相当于美国吉普车,两个门;第二款是211,较210稍长,有点像嘎斯69,四个门;第三款是212,我们自己开发设计,不大不小,而且是四个门。
那时正好赶上人代会召开,八大军区的司令都在北京开会。他们看过样车后,认为第一款车的缺陷是它只有两个门,敌机轰炸时,司机和助手下车后,首长才能下;第二款车由于长,所以变窄了些,开得快时拐弯就容易翻车。这八大军区司令都赞成212——三款车的发动机基本一样,而212的外壳是自己做的,更好看。
我们在人民大会堂东门做试验,那里有很多台阶,我们将212从台阶开上去,然后开下来,让这些司令见证了212的性能。选用哪款车最终要由军队总参谋长决定。最后总参谋长听了军区司令们的意见,决定用212。
定下项目后,我们就组织制造形成批量生产。清华大学汽车系也参加了这项工作。清华大学教授宋镜瀛是张世恩的同学,工厂里的设计科、工艺科、试车队和学校联合起来共同参与。我们也常去一汽,因为一汽地方大,晒图比较方便。军车的发动机仿制嘎斯69。
当时一汽不同意我们生产军车,怕影响对附件的供应。我们表示,即使生产军车也绝不会影响汽车附件的生产。那时饶斌同志是一汽厂厂长,后来任一机部部长,他说:"佩服,佩服。"
由于BJ212是按军用产品进行试制和生产的,始终都处于保密状态,外界最初对它并不了解。到了1966年,毛主席在一次接见红卫兵时,乘坐了敞逢BJ212经天安门出发绕城行驶,第二天各大报纸都在头版头条位置刊登了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乘坐BJ212的大幅照片,从此BJ212就名扬天下,特别受部队和地方干部的欢迎。后来BJ212被定为县团级干部配车,我们加班加点地生产,也是供不应求。
现在来看,212为何成功,在于选对了产品。当时我国经济发展水平很低,汽车市场容量有限,而212一方面是部队急需产品,另一方面可供县团级干部使用。在长期不发展轿车的前提下,人们都把212当作轿车的替代品来用。再加上212价格较低,坚固耐用,尤其适合边疆、山区和农村等道路条件差的地方使用。
抹掉"东方红"
文化大革命后,大约1973年,万里同志对北京汽车工业非常关心。他和王纯有一天找我、李本和朱临(北京市交通局副局长、总工程师)等其他几位同志谈话,万里说:"第三个五年计划要办三件事情:一是马车不进城;二是黄土不露天;三是路桥要立交。"
我们感到这是城市建设中三个大问题,解决了这几个问题,城市必将大改变,大进步。根据万里同志的谈话,我们认为,组织生产小卡车,正是130型大上的时候啦。所以我们就立即组织了大批量生产。
北京市决定立项,决定由北京市交通局负责生产小卡车,由北京汽车制造厂、北内厂、北京汽车配件厂做主要配合。交通局立即组织力量进行设计、生产。我们三家合力很快在北京二里沟生产出130小卡车,用来代替马车。
后来130小卡车成了中国很有名的车型,生存了很多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北京的汽车开发能力、装配规模和技术力量在汽车行业中名列前茅。
"井冈山"轿车造不成后,我们就改型,开始试制北京牌高级轿车。它仿照的是美国别克车。这是一辆大车,有八个缸,半自动化,是刘仁同志把自己坐的车作为样车留下的。当时一汽试制红旗轿车,北京试制北京牌轿车。
当时这两种车都是十周年国庆检阅车,试制后都开到国家指挥部进行比较,最后国家决定用红旗轿车。实际上,北京牌外型是我们自己设计的,后来被日本公司学去不少,但北京牌后来被北京市委取消了,主要原因是销量少。
1960年我们仿照伏尔加试制"东方红"轿车。我们能够试制它是因为当时有个苏联专家把整套发动机图纸送给了我们。我们当年计划生产500辆汽车,其中440辆军车,60辆东方红轿车。国家批了2100万元经费,最后用了1900万元,剩下的200万元如数上交。有了军车项目支持,工厂就站住了脚跟。
这个阶段我们同时有四个项目:212、北京牌、东方红,以及一汽和洛拖附件业务,主要业务仍是附件厂,然后是军车生产,为此,我们投入了较大的研发力量。
说实话,我们当时想的就是为人民服务,那时北京市委大力支持北京汽车的生产,就决定把北京的一些小厂合并到北京汽车厂这个国营大厂里,像东四修理厂、正大喷漆厂等,同时集中了一批比较有名的汽车修理的能工巧匠,像膀子吴、膀子李等。
那时,我们还没有保护知识产权的意识。我印象深刻的是,北京北新桥有个店专门卖我们设计出来的汽车图纸212,卖给全国其他汽车厂家。
没想到,文化大革命期间造反派把北京汽车制造厂给反掉了。北京汽车制造厂被改为北京东方红汽车制造厂。后来,北京市委书记谢富治讲话了,他说,这个企业没必要生产轿车,那是为老爷和资产阶级服务的,有212军车能拉炮,能通讯,能坐人就够了。就这样,把"东方红"三个字抹掉了。
北汽的第三阶段我没有亲自经历,我已经被调走了。算起来,应该是在改革开放后,北汽与美国汽车公司合作,建立北京吉普汽车有限公司。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种合资合作我们没有经验,本来我们的合同是合资双方共同开发军用吉普212,但有位经理到美国参观后就决定引进切诺基,这样美国人特别高兴,觉得能够赚钱。后来北汽上了切诺基,直接用美国的图纸,用美国的技术,我们只是拿过来组装。
结果合资厂用的是全是优良产品,而差的设备和缺少技术的工人全留给了合资企业的母体,给北汽留下了个大包袱,也影响了以后的发展。后来有些领导觉得合资拿进来的产品见效更快,效益也更多,还把212也拿到合资厂生产。这样,北汽合资不仅没有赚到钱,还把原来212产品赚的钱也用进去了。北京汽车工业由于没有新产品,一直在吃老本,落在了其他省市后面。尽管北京是以生产轿车起家,但都没有抓住机会。
关键是产品
1966年七八月份我就被打倒了。之前李锐就被调到国家计委,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被下调到山西。文革后,他从山西造反回到北京,但北汽的造反派又不认他,将他送回到山西去了。
李锐走后,陈子良同志从一汽过来接任厂长,他比我大两岁,今年已经90岁了。我还是书记。但我们都受到了牵连,是"三家店"下面的骨干分子。厂里的四位领导,包括陈子良,我们都成了黑帮骨干,成为"四家村",都被打倒了。
我这个人群众基础比较好,所以朋友比较多。打倒后造反派来抄家,一些人看不下去,就想方设法把东西给藏起来,不至于让别人拿走。我们从呼家楼楼房搬到马路南面的小平房时,没有敢帮我们的,除了马衍公师傅,他有三杆红旗:成分好、军转业和共产党员,他借来一辆车帮我们拉东西,在那极端的情形下,马师傅来帮我们的真情永世难忘。
小平房有两个小间,一间约12平方米。当时我有三个孩子,搬家时老大已经上山下乡去了。实际上也没什么东西,包括床板都不让搬。后来花钱买了些家具,还是不够用。那时我每月就60块钱,爱人的钱不能动。我们的钱是用一个名字存在银行里,我爱人每月90块钱,她也受到冲击,被打倒了。老家房屋倒塌后,急需用钱,我们取了600块钱还是爱人单位革委会开的证明。
打倒以后,我整天挨批斗,有时候一天被斗上七八次,天安门也去游过。那时有很多好同志没能挺过来。我则确定了不走自杀路。管我们的军宣队,是造反派派过来的。每天半夜他们要我们起来练操。而我们这些被打倒的也不太老实,既然你不让我们睡觉,我们也得想办法治你们啊,有些同志就把窗户捅破,乘他们睡觉到时候大声喊革命口号和语录。
好像是1967年或1968年的样子,北京汽车制造厂还生产过"造反牌"汽车,主要是造反派自己捣鼓出来的。这款车是在212的基础上加长了,像卡车一样,也是军车。造反牌汽车总共才几辆,第一辆车被找回来后还保存过一段时间,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在被打倒的3年中,工厂处于半停止状态,共换了两批军宣队,主要是维持秩序。第一批,有些战士水平不太高,不过军宣队主任秦平倒也忠厚老实。后来,来了范戈,他任北京市革委会文教组长,是一位很好的同志。
1969年5月我被解放,谢富治找我谈话。他说,你这个人非常好,也有能力,能干事,属于"没有造反的保守派",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解放了。"解放"前我们喊的口号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接受改造";"解放"后才有资格喊"健康,健康,永远健康"。包括我们吃饭,如果是右派只能用右手端碗。
1969年工厂开始恢复生产,主要造军车。1975年邓小平同志主持工作,一个电话就把我调到浙江省委任常委,先负责组织工作,后主管全省工业。我记得是当天上午谈的话,下午我就到了杭州。当时浙江比较乱,党中央要拨乱反正,因此抽调了五人去。最初我负责组织工作,后来主抓工业,成为管工业的副主任。
在浙江干了4年多,1979年底我回到北京,任国家机械工业委员会副秘书长和企业管理局局长,开始筹建中汽总公司。饶斌同志任筹建组组长,我是副组长。中汽总公司的会议章程都是我主持起草的。
中汽总公司于1982年成立,饶斌任董事长,李刚任总经理,我是副总经理。中汽总公司最初是部级单位,后来成为副部级单位。这期间名字也变过好几次,从中汽总公司到联合会,又从联合会改过来。现在国有直属企业都归并到国资委了,中汽公司也早撤销了。
设立中汽总公司的原意是把中国的汽车业统一起来,总公司下面设立联营公司。总的来说,这种想法比较好,但联营公司互不服气,各自为政,没有达到初衷。
目前北京现代发展势头不错,这是个好现象。我是北京汽车工业的创业者。在组建北京汽车公司时,我们出国去考察,那是1970年,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出国。我们先去英国,看过力兰公司(该公司后来被罗孚合并),然后去意大利,到阿尔及利亚,从莫斯科回国。
1972年上半年,由一机部汽车局牵头组织北汽、北京市交通局、原二里沟汽车厂的主要领导和技术工程骨干,由汽车局局长闫济民带队到一汽、二汽、南京、上海、九江等地参观考察,研究机构设置、产品的开发、产品协作等。
当时北京市委管工业的主要领导也想将北京汽车工业组织起来,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当我们向北京市委主管工业的杨寿山等同志汇报后,不久,北京市领导就同意在北京设立北京汽车工业公司,统抓汽车工业。公司就设在位于南纬路的北汽大楼里,我任党委书记,也是总经理。
其实,北京市委一直想生产轿车,1974年我们仿造奔驰造了750,这款车的样子非常漂亮,性能也不错,像美国车。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给取消了。当时北京汽车制造厂副厂长何玉林被气坏了。
现在我仍然关注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有时听听消息,看看报纸,有时也参加一些汽车行业的活动。总体感觉现在的汽车工业发展得不错,但问题也很多。第一个就是真正的自主开发,有些民营企业的自主开发做得不错,一些大的汽车集团反倒慢了点。
我这样看啊,一个企业要做好,关键是产品。北京汽车工业当时为什么比较好?就是因为当时有212主打产品,现在有北京现代产品。所以那时美国人不愿意放弃212产品,直到合资十年后,这个合资厂还主要依靠212吃饭。合资企业的利润中,北京212就占了一半以上,切诺基只有40%多。
那个时候我们对知识产权不太重视,让合资厂把这款产品拿走了,成了他们的产品。所以说,汽车工业有了产品,尤其是有了自己的产品才是最根本的。实际上,我们自己也不是不能开发,是没有这种精神。相对来说,买的产品来得更快些,也容易得多。
最后我要说,领导重视、依靠群众、艰苦奋斗、自主研发、狠抓产品是汽车事业发展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