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师傅三十来岁,皮肤黝黑,是徐州人。他在徐州经营着一个小型物流配货站,还贷款买了一辆重汽豪沃半挂卡车,经营货运生意。
中国的公路运输大军,大约由700万辆卡车组成,葛师傅可谓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细胞。
外人看来,葛师傅虽然辛苦,却算是个小有成就的老板了,但葛师傅自己却不这么觉得,他有一本难念的经。
几年来,中国运输行业有两大难题,一个是货车严重超载,年年治理,却一直无法根除,二是全社会物流成本高企,社会物流总费用与GDP的比率,高出发达国家约一倍。
为什么货车超载难以根治?为什么社会物流成本难以下降?
葛师傅手里那本难念的经,可以为这个问题提供一小部分答案。
2011年2月21日凌晨两点多,浙江上虞春晖互通立交桥匝道桥在大货车超车时发生坍塌,4辆大货车侧翻,3人受伤。
这是近几年来,因货车超载引发的多起立交桥垮塌中的一起。
立交桥的设计理念,是非恶性超载下的使用,国家明文规定超过55吨以上的大货车不得驶入,但超载货车司机在凌晨两三点偷偷驶入。
而恶性超载,已经是货运的常态。就在春晖立交桥坍塌后的第二天,上虞又抓获了六辆超载大货车。一位交通部门官员此前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西部地区运煤车队动辄数十上百辆结队超载,这是任何一种基础设施都“绝对吃不消的”。
上述官员说,“多超载一次,可能多赚几百、千把块,但对道路桥梁带来的损坏,则是动辄几千万上亿元,如果算一下超载的社会总效益,是负的”。
“不超载亏钱太厉害。而且,不管我超载不超载,反正都要罚钱,那我索性就超载。”葛师傅说。
葛师傅算了一笔账,他的卡车核载32.5吨,如果按照拉38吨货(这个数字是“超限不超载”)算,从徐州新沂跑一趟无锡,只能勉强不亏损。每吨货收费90元,38吨共3420元,这就是跑一趟的单程总收入。成本包括要给介绍客户的100元中介费、1200元油费、过路费1300多元、200元超限载重罚单。去掉成本,利润只剩下600元。
账还没算完,两名卡车司机,工资加饭钱,至少要400元。如果路上没出事,货物没损坏,最终可赚200元。
但是上面说的只是流动成本,还有固定成本要算进去。一辆大卡车,总价40多万元,每天都在折旧。如果把折旧、保险费、保养成本算进去,已经开始亏损了。
还有一笔隐形亏损:利息。葛师傅说,他的车是从农村信用合作社贷款买的,年息百分之十几,一年利息就要5万多元。
“每年赚的钱,顶多够还利息。所以钱不是越还越少了,本金根本还不上。干了三年,路上也出过点事故,现在欠款60多万了。”葛师傅说。
从无锡回程,只能临时找货捎带拉走,价格更便宜,最多持平,没钱赚。
钱难赚,危险的活儿也得接。葛师傅拉过塑料颗粒,从无锡拉到哈尔滨。塑料颗粒是危险品,需要凭许可证运输,否则查到就重罚。
能否提高运费呢?答案是很难。市场上就这么个价,相互竞争,谁也不敢提价。运价在最近几年也在上涨,但是远远涨不过成本。葛师傅说,最近几年油价猛涨,司机的工资也从两千多涨到了四千多,利润都被成本吃掉了。
“如果大家都不超载,那就都能赚点钱。如果有人超载,人家价格就比你低,你就不赚钱。竞争压力大,你也只好超载。”葛师傅说。
实际上,葛师傅这样的“散户”,遍布全国,是货运市场上的一支主要力量。据统计,仅仅在新沂的某个乡镇,就有半挂卡车1400多辆。
超载必然面临罚款。扣掉罚款之后,超载依然划算吗?
“划算。因为我不超载一样被罚,关关卡卡太多。反正都要罚钱,那我索性就超载。”葛师傅说,“除非你是新车,否则到哪儿都给你挑毛病,装货的袋子往往会往外露一点,罚款;牌照不清晰,罚款;总归能挑出毛病。空车时,查你外观,字不清晰了,反光标记破损了,项目多得是。只要交警把你拦下来,一般就得交钱。”
“只要是戴大盖帽的,我们谁都不敢得罪。”葛师傅说,从新沂跑一趟河南周口,来回罚款要600元,其中只有江苏段200元是开票的,其他的都没有票。